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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與奴

2020-01-26 05:49:31慕汐醉
飛言情B 2020年12期

慕汐醉

簡介:在寧王府的兩年里,有無數個日子,他都是念著她名字入睡的。他甚至想,若有一日,一定要親手殺了昭玉,才能償還他經受的苦楚。

誰知一見到昭玉,他的心又軟了,下不去手,連見她流淚都心疼得不得了。

[楔子]

殿內燭火搖曳。

亡國公主半跪在榻上,她低著頭,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頸,發髻有些松散,一縷青絲垂下,落在精致的鎖骨上。

她輕聲道:“我有點兒怕,你會殺了我嗎?”

年輕的攝政王眸色微暗,半晌,他似是笑了一聲,說:“那就要看你是想做殉國的長公主還是想做攝政王身邊的奴婢了。”

最后幾個字他咬音極重,語氣里滿是諷刺和羞辱。

公主咬了咬唇。

似乎是過了很久,她才閉上眼,手指搭在腰間的軟帶上,輕輕一拉,就是難掩的一室春色。

[第一章]

建寧十二月春,長公主昭玉奉皇命去邊疆慰問將士,數月后,長公主返京,帶回了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春雨迷蒙,一連幾日都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水在屋檐上積得多了,又順著邊沿滴落,砸在青石板的地上。

平月撐著油紙傘,遙遙地站在宮門口,踮腳望向遠處。

一行人緩緩走近,影影綽綽。

平月的眸子一亮,忙遠遠地迎了上去道:“殿下。”

昭玉回宮后就直接去了鳳儀宮,被皇后拽著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回來。她揉了揉額角,一邊走一邊淡淡地開口:“偏殿都收拾好了嗎?”

“已經收拾妥當了。”平月恭恭敬敬地答道。

公主早就傳信回來,說自己帶了人回宮,叫她先打點一下。平月心里好奇得厲害,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值得公主這么上心。

她忍不住偏頭向后看了一眼。

雖然被幾個宮人遮擋住了視線,但平月還是隱隱約約地能看到跟在隊伍后面的那個青衫少年。正巧,少年這時也微微抬頭。

他皮膚白皙,一雙眸子黑得發亮,薄唇輕抿,眉眼間帶著些生人勿近的冷意。本是翩翩公子的模樣,偏生眼尾生了一顆紅痣,平添了幾分媚意。

平月只匆匆地看了一眼,便驚得臉色都變了。她不敢再看,忙垂下眸子,屏聲靜氣,只是一顆心忍不住“怦怦”地亂跳。

原來如此,怪不得值得殿下上心。

昭玉還未出嫁時就住在汀芷宮,這里的婢女都知道昭玉的喜好,早早地把熏爐點上,一股濃郁的香氣在宮室內彌漫。

“折騰了一日,你也累了吧?”昭玉頓住腳步,微微蹙眉,仿佛才想起似的回頭對著少年道,“對了,我還沒給你取名字。”

少年垂著頭,低低地開口:“請殿下賜名。”說著,他雙膝微曲,作勢就要跪下,卻被昭玉抓住了手腕。

“你不必跪我,以后也不必的,”昭玉輕聲道,“你和那些人不同,不必自輕自賤。”

頓了頓,她勾唇望著少年,笑道:“君玉這個名字如何?君子如玉,我覺得很適合你。”

君玉抬起頭,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子。他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她的樣子。

那日他被關在籠子里,像只野獸一般被當街叫賣。昭玉蒙著面紗,但姣好的容顏還是隱約能透過面紗窺得一二。她站在他面前,似乎是笑了一下,伸出玉指,點了點他,道:“我要他。”

“怦怦怦”,那一刻,君玉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君玉猛地回過神。他抿了抿唇,似是不經意地問:“是哪個玉字?”

“你不識字?”昭玉皺了一下眉,很快又笑了,“不礙事,我會請先生教你的。”

君玉沒吭聲。

他認得字,他其實只是想問一問,他的“玉”和昭玉的“玉”是不是同一個字。

君玉在汀芷宮住了小半個月,和昭玉見面的次數很少,閑言碎語倒是聽了許多。左一耳朵右一耳朵,他們說來說去的,也無非都是和這位長公主有關系的瑣事。

昭玉是先帝的長女,也是先皇后唯一的血脈,她身份貴重,及笄那年下嫁給了瑯琊王家的長子,兩人珠聯璧合,是一對人人稱贊的神仙眷侶。可不過兩年的光景,駙馬就因病而死。后來新帝登基,感念長姐不易,便將昭玉重新接回宮里來住。

昭玉是個清冷的人,不像別的公主、郡主一樣好熱鬧,在府里養一班歌舞伎與伶人。君玉還是第一個她從外頭帶回來的人。

昭玉沒給君玉安排別的事情,只請了先生日日來教他讀書。

“公子。”平月掀開珠簾,對著那正伏案寫字的清瘦身影輕聲道,“殿下叫您過去一趟。”

君玉的手微頓,一滴墨滴落在紙上。

他垂眸,遮掩了眼底的神色,答了一聲“好”。

正殿里,昭玉正懶懶地斜倚在貴妃塌上,屋內靜悄悄的,一個下人也沒有。聽到腳步聲,她微微抬眸,目光在君玉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似是笑了一下,道:“你怎么瞧著還是這么瘦?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底下的人去做,不要拘謹。”

君玉低著頭沒出聲。

昭玉也沒生氣,語氣溫和地說:“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么想做的。你也讀了大半個月的書了,總該想想以后要做什么,無論是從軍還是參加科考,都是可以的。”

君玉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眸子緊緊地盯著昭玉,他咬著唇,半晌才堪堪吐出一句話,聲音壓得很低:“殿下是要趕我走?”

昭玉一愣,解釋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為你的前途著想,想給你找個好去處。”

“殿下的身邊,就是我的好去處。”君玉低低地開口。

他抬頭看著昭玉,眉眼倔強,又帶著幾分委屈,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

昭玉沉默了,到最后也沒再說什么。

[第二章]

接連下了幾場春雨,天也跟著冷了下來。

昭玉的身子素來不大好,這幾天受了寒,便病得更重了,身子總是發熱,無論白天還是夜里,總是昏昏沉沉地躺著。

昭玉病了幾日,君玉就守了幾日,一雙眼睛熬得通紅,人也跟著瘦了一圈。平月勸他去歇著,君玉只是搖頭,語氣中隱隱帶著幾分偏執,他說:“我要一直守著殿下。”

平月見勸不動他,便搖搖頭走了。

夜里,屋里只留了一盞燈。君玉守在昭玉的榻邊,手里拿著溫熱的帕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擦著昭玉額頭上的冷汗。

昭玉像是夢魘了,她皺著眉,臉色慘白,嘴里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

君玉欠身準備幫她把被子掖好,她卻突然抬手抓住了君玉的手腕,半帶著哭腔開口叫了聲:“阿鈺——”

君玉的心頭一顫。

他抬眸看著昭玉,一顆心像是被刀子割開一般難受,可就在這千瘡百孔的心上,搖搖曳曳地開出了一朵小花。

她在夢里叫他的名字……

“殿下,我在。”他低低地開口,聲音沙啞,“我會一直在,一直守著您。”

他生來卑賤,被人肆意踐踏,是扔在爛泥里的臭石頭,是黑暗中的野獸。而昭玉,是伸手將他拽到光明里的人。

他知道,他的一生,都再離不開昭玉。

君玉攥緊昭玉的手,恨不得替昭玉去生這場病。他抬手理了理她凌亂的鬢發,手指不經意地碰到她的耳垂。

溫熱而柔軟。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眸色暗了暗,無數復雜的情緒在眸底翻騰,最終卻又平靜下來。

他最終什么也沒做,只是替她掖好了被子。

就這樣過了五六日,昭玉的病總算好了起來。

這次病后,她同君玉親昵了許多。幾乎日日都叫君玉跟在她的身側,兩人卻不怎么說話,時常是一人讀書,一人繡花。

幾日后,皇上組織圍獵,昭玉帶著君玉一起去了。

在汀芷宮的這些日子,君玉總算長胖了一些,身子看起來也不那么單薄了。他穿著一身玄色的勁裝顯得身形挺拔,頭發束起來,插上一支烏木簪,整個人看起來風姿俊朗,同別家的世家公子也沒什么兩樣。

有些膽大的姑娘過來找他搭話,他只是冷著臉,一概不理,直到看到昭玉從營帳里出來才面色溫柔地立刻迎上去,像個小尾巴似的緊緊跟在昭玉身后,一步也不離。

昭玉怕君玉不習慣這樣的場合,特意找了一處僻靜的林子。

君玉一路上也不怎么吭聲,只偶爾彎弓射幾只兔子。昭玉還笑著夸他:“你學騎射雖然沒兩日,倒是已經比許多人都強了。”

君玉抬頭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道:“我打的這幾個兔子,給殿下做個手籠好不好?”

昭玉一愣。

許是君玉的目光太熾熱,讓她有些不自在,她側過頭去,頓了頓,才微微點頭。

直到周圍的樹越來越密,前面的路越來越少,。昭玉這才驚覺他們走得有點兒遠了,而回去的路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條——他們迷路了。

兩人一時也不敢再亂走,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等著禁軍來找他們。

天色漸暗,君玉找了些枯樹枝攏成一個火堆。兩人就靠近火堆相對而坐,昭玉身上還披著君玉的披風,她微微抬頭,隔著火光悄悄看了君玉一眼,猶豫了一下輕聲開口道:“外面的那些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君玉聞言動作微頓。

“就是……他們說你是我……”昭玉抿了抿唇,有些難以啟齒。

君玉不是內監也不是侍衛,在她宮里做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從,的確惹人閑話。

“不過你放心,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昭玉安撫性地解釋道。

君玉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勾唇笑了。

他扔下手里的樹枝,站起身緩緩地走到昭玉的面前。

昭玉仰起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君玉。男子的容貌她已經很熟悉,眼尾的紅痣被火光一晃顯得更加鮮艷,他目光微暗,眸子里面仿佛還映著自己的影子。

素來心如止水的昭玉忍不住亂了心緒。

“殿下。”君玉沉沉地開口。“若我說,我并不介意呢?”

“我從來都不介意那些閑言碎語,若是殿下真的有這個心思,我也是……”

“好了!”昭玉“霍”地站起來,有些慌亂地開口,“我……我好像聽見那邊傳來禁軍的聲音了,我們快去看看吧!”

說著,昭玉急匆匆地離開。

看著昭玉的背影,君玉的目光暗下來。

[第三章]

“殿下在刻什么呢?”

平月從外頭走進來,瞧著昭玉認認真真的模樣,不由得好奇地湊過去看。

昭玉手里拿著一支金絲禪木的簪子,正垂著頭認認真真地拿著刻刀在上面刻字。

“玉……”平月笑了,問,“是送給公子的?”

“嗯。我看他的簪子都舊了,想做一個新的給他。”昭玉說完,還掩飾似的補充了一句,“就是刻著玩兒的,打發打發時間。”

平月“撲哧”一聲笑了,道:“公子來了以后,殿下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昭玉微微一愣。

平月沒發現有什么不對,還接著道:“從前殿下時常捧著一本書就能發一整日的呆,也不愛說話。可自打公子來了以后,殿下時常是笑著的,如今還有心思做這些小玩意兒。”

昭玉聞言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垂下眼眸,把手里的東西都收好裝進了盒子里。

“殿下……”

“你說得對。”昭玉淡淡地開口。

“還是從前那般好,對我,對他都好。”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卻讓平月慌了起來,連忙道:“殿下,奴婢不是那個意思,這都過了多久了,您也該走出來了,況且駙馬……”

平月的話沒說完,就在昭玉微冷的目光下頓住了。

“殿下……”平月喊了她一聲,還想說什么,卻被昭玉打斷了。

“好了,點上安神香吧,我想睡一會兒。”

平月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去點香,卻突然從門外跑進來一個宮婢,慌張道:“殿下,寧王請您過去一趟。”

寧王是昭玉的皇叔,前幾日才從邊關回來。

昭玉微微皺眉,點點頭,道:“好。”

君玉在書房練了一上午的字,約莫午后,他才放下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準備去正殿探望昭玉。

外頭下了雨,他沒帶傘,只好從廊下繞過去,路過花園時,突然聽見不遠處的墻根下有兩個躲雨的小宮女在閑聊。

“偏殿那個君玉公子你見過沒有?那日我去送午飯的時候,偷偷瞧了一眼,真是個神仙人兒,怪不得能被殿下帶回來。”

“什么啊,你以為他是怎么進來的?”一個宮女不屑地開口,“我上個月去收拾書房的時候不小心弄倒了一個匣子,從里面掉出一幅畫來,我悄悄打開看了,你猜那畫上畫的是誰?”

“是誰?”

“是駙馬。我來得晚,雖然沒見過駙馬的真容,可卻聽過駙馬的名字,那畫上寫了姬鈺兩個字,可不就是駙馬嗎?更嚇人的是,那畫上的人長得和這位君玉公子有七八分的相像,尤其是眼尾的那顆紅痣,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啊?你是說……”

“誰不知道殿下和駙馬爺的感情好,當初駙馬病逝,殿下三日不吃不喝,差點兒就跟著去了。如今殿下把這個君玉公子帶回來,也不過是因為他長得有幾分像駙馬爺罷了,只是個替身而已……”

而后雨聲漸大,再聽不清什么了。

君玉的臉色難看得厲害,一雙眸子冷得像是有一層薄冰浮動,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匆匆轉身離去。

他去了書房。

這是昭玉的禁地,平時除了灑掃的宮女再不許任何人進去,君玉也未曾來過。而此時此刻,他站在書房門口,腦海里想的還都是剛剛聽到的那些話,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劃在他的心上。

只要推開門,一切都會有答案——

究竟是閑言碎語不堪一擊,還是虛情假意為人替身。

他緩緩地伸手去推門。

“公子!”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平月快步走過來,側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不動聲色地開口,“您怎么來這兒了,叫奴婢好找,殿下有事兒叫您過去一趟。”

君玉垂眸,遮掩了眼底的神色。

半晌,他收回手,跟著平月走了。

不知道寧王同昭玉說了什么,自打從寧王那兒回來,昭玉就一直沉著臉,一旁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打著扇子,斂聲屏氣,不敢抬頭。待聽見有腳步聲傳來,昭玉才微微抬頭,淡淡地道:“退下吧,沒有我的傳喚,天大的事兒也不許進來。”

“是。”婢女頷首,彎腰退下。

她走到門口處與君玉打了個照面,不由愣了一下,連忙垂下頭走出去了。她心下暗想:今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公主生氣,連君玉公子也沉著臉。雖說君玉公子平時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每次來公主這里都是帶著笑意的,哪像這次,陰沉著臉,怪嚇人的。

“君玉。”昭玉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頓了頓道,“你見過寧王嗎?”

“兩日前給殿下送傘時與寧王見過一面。”

昭玉的手微微攥緊,而后又松開了。

“寧王……他大概是瞧上了你。”昭玉垂眸,聲音很輕,“他想叫你過去做他的侍從。”

君玉猛地抬頭,冷冷地看過來。

寧王的名聲不好,脾氣暴躁,伺候不好不是杖責就是充軍,說是虎狼窩也不為過。

沉默了一會兒,君玉突然冷笑一聲,眸子里滿是冷意,問:“殿下答應了?”

昭玉垂眸,沒吭聲,

見狀,君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著臉,緩緩走到昭玉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里滿是冷意。

他說:“原來我不過是個玩意兒,殿下稀罕了就給我吃、給我穿,殿下覺得無趣了甩手就隨意給了他人。”

昭玉坐在椅子上,咬著唇偏過頭,不敢去看君玉的眼睛。

君玉像發了狠似的,從前的謙和有禮都拋到腦后,他抬手捧住昭玉的臉,強迫她看向自己。

“你看著我,看著我這張臉。”君玉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開口,“像你心里放不下的那個人嗎?”

昭玉的臉色瞬間慘白下來。

她唇瓣微動,半晌才說出一句:“你知道了?”

君玉的一顆心像是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他啞著嗓子開口:“殿下接我回來,給我取名字、給我請老師,都不過是因為我這張臉長得有幾分像他?”

“他叫姬鈺,那殿下給我起的名字,是不是也是因為他?”

君玉想到那日他想問昭玉自己名字里的“玉”字是不是和她的一樣時,就覺得諷刺又可笑。他把自己的一顆心巴巴地捧到昭玉面前,可昭玉不要,還要將它摔得稀巴爛。

“你知道了也好。”昭玉緩過神。她抬眸靜靜地看著君玉,剛剛的驚慌與難堪都消失不見了,她又變回了他們初見時的那個沉穩高貴的公主。

“你有幾分像他,是你的福氣。若不是憑著你這張臉,你以為你會穿著綾羅綢緞堂而皇之地住在宮里?怕是早就死在奴隸場了。”昭玉冷冷地開口,“你別忘了,你不過是我的一個奴才!如今讓你跟寧王,伺候好了,會有大好前程的,比在我這里好。”

君玉的目光沉下來,臉色慘白,唇上一絲血色也沒有了。沉默良久,他突然笑了。

“我還記得,殿下跟我說過,叫我不必自輕自賤,說我和旁人不同。”頓了頓,他抬頭諷刺地看著昭玉,“原來,也沒什么不同。”

送走君玉的那日,昭玉去了城墻上。她身上披著一件殷紅的披風,像是整個灰暗宮城里的一絲火光。

她遠遠地望著駛去的馬車,手里還攥著一根木簪,木簪上刻了一個“玉”字,是她那日做好要送給君玉的那一支。

“寧王到底許給了殿下什么,值得殿下把公子都送了過去?”

“他說,他知道姬鈺的死因。”

平月愣了。

她知道,昭玉之所以這么久都住在宮里,就是因為她覺得當初姬鈺死得蹊蹺,想調查真相。

“那……寧王說是誰做的了嗎?”

昭玉垂眸,遮掩了眼底的冷意。頓了頓,她問平月:“之前讓你準備的藥備好了嗎?”

“備好了。”

昭玉微微點頭,抬手把那根簪子戴在了發髻上。

“告訴寧王府里我們的眼線,關鍵時刻,盡量護住君玉的命。”

平月點點頭,道:“是。”

[第四章]

春去秋來,不過是幾株牡丹花敗了又開、開了又敗的工夫,卻仿佛一切都變了。

皇帝纏綿病榻已一年有余,寧王舉兵造反,如今已兵臨城下,破城不過是幾個時辰的工夫。

要變天了……

昭玉站在城墻上,遙遙看過去,宮墻外密密麻麻的軍隊,像一群黑壓壓的蝗蟲。寧王府的眼線早就斷了,這兩三年,關于君玉的消息,她一無所知。

好似那個清冷的少年,真的從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殿下。”

平月匆匆地趕來,語氣里帶著幾分焦急:“陛下病重,敵軍又兵臨城下,這種時候您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這種時候?”昭玉勾了勾唇,望著城下的叛軍道,“平月,你說那些人里,會有君玉嗎?”

平月一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或許在君玉公子被送走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昭玉心里的一根刺。

時時想起來,都是扎心的疼。

平月想問她是不是后悔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走吧,陛下該喝藥了。”昭玉看了看天邊,霧靄沉下來,像是一團黑漆漆的云壓在宮城上。

“這或許是陛下喝的最后一碗藥了。”

平月垂下頭沒敢吭聲。

皇帝的寢宮內燈火通明,小宮女見昭玉進來向她彎腰行禮,而后乖順地退下。

平月把藥碗遞給昭玉,道:“殿下,奴婢去外面守著。”

昭玉點點頭,撩開珠簾走了進去。

殿內有些昏暗,那個威名顯赫的少年帝王如今已如同枯槁的老人,面目蒼白,手和腳都被綢緞綁住。

他聽見聲音,發狠地想要掙脫,吼道:“賤人!朕會殺了你!”

這些話,昭玉每日都要聽一遍,早就習以為常了。她面色淡淡的,端著藥碗走近,輕聲道:“陛下,今日是最后一碗藥了。”

聽見這話,皇帝瞪著眼睛,驚恐而怨恨地看著昭玉,道:“你敢!你敢弒君?!”

昭玉冷笑了一聲,問:“陛下絕望嗎?你可知道,當時我看著姬鈺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有多絕望嗎?”

“你害怕瑯琊王氏權利過大,為消除隱患,你不顧我們的情分,毒殺姬鈺。是你毀了我的一生!”

皇帝粗粗地喘了兩口氣,道:“你以為你殺了我,寧王就會放過你?你放心,我會在地下等著你的!”

昭玉垂眸沒再說話,只是將手里的湯藥給枯槁的皇帝灌了下去。

玉碗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昭玉微微闔眸,大仇得報,卻沒有想象中的激動,甚至在她腦海里那個人的模樣都有些模糊了。

早就分不清是姬鈺還是君玉了。

從乾坤宮出來,外面的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平月給她披上披風,低聲道:“接下來,殿下是怎么打算的?”

整個宮城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連個螞蟻也出不去。

昭玉沉吟片刻道:“回汀芷宮吧。”

“啊?”

“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殿內點了沉水香,紗簾層層垂下,恍若與外頭的兵荒馬亂是兩個世界。

昭玉昏昏沉沉地睡著,夢到了姬鈺還沒去世的時候,晨起,他溫柔地笑著給她描眉,可猛然間畫面一轉,又夢到送君玉走的時候,他決絕地踏進馬車,自始至終也未曾看她一眼。

后半夜,昭玉被渴醒了。

她撐著坐起來,聲音微啞地叫平月,可屋子里靜得出奇,沒人回應她。她察覺到有些異常,腳步虛浮地下了床榻,撩開層層紗簾,隱約見到一個人影立在對面。

最后一層紗簾撩起來,昭玉怔在原地,腦子里“嗡嗡”作響,有那么一瞬,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夢里。

那道有些消瘦的身影靜靜地站著,一身玄衣,衣領上用金線勾著圖騰,被燭火一晃,有些刺眼。他劍眉微斂,眼眸微冷,靜靜地看著昭玉。

“殿下,別來無恙?”

昭玉的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男人勾了勾唇,居高臨下地看著昭玉,聲音極冷:“殿下沒想到我們還有重逢的一日吧?”

昭玉仰頭看著他,不過兩三年的光景,他卻好似變了一副模樣。

他冷著臉,眉目間帶著幾分冷厲,手里還提著一把劍,鮮血順著劍尖兒滴落下來。

昭玉的心口疼得厲害,她臉色慘白,費力地喘了兩口氣。

“寧王入宮了?”

“不是寧王入宮,是我入宮了。”男人淡淡地道,“皇帝駕崩,寧王繼位,可寧王也病了多日,怕是時日無多。我為攝政王,攝天下事。”

原來,寧王竟是他的傀儡,他已坐到了這個位置!

昭玉咬了咬唇,問:“平月呢?你把她怎么樣了?”

“汀芷宮的人,都殺了。”男人輕描淡寫地開口,他環視一周又看向昭玉,冷笑道,“殿下還有心情管旁人的事?您不如想想自己的下場。”

“是凌遲處死,還是把你扔到軍營去?”他垂眸用手指挑起劍尖上的一滴血,似是漫不經心地道。

彈掉血珠,君玉抬眼看向昭玉,勾唇一笑道:“不過我這人心善,或許可以留你一命。不過這就要看殿下的誠意了。”

他看著昭玉,目光冷淡,像是看著一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

昭玉跪坐在他的腳邊,面色慘白,神色惶惶。

今時今日,位置也該換一換了。

[第五章]

翌日,昭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她渾身好似散架似的疼,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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