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晚照
簡介:
她喜歡一個人很久很久,久到連她自己都會偶爾忘記時間。人生突逢驟變,身世如浮沉之萍,晦暗人生里,她終于得到了她的光。
第一章
于幸的名字寄托著她早逝的父母在她身上的全部期盼,不求溺于喧囂的富貴榮華,只盼她能得到最簡單的平安幸福。
她無數次在紙上一筆一畫認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寫得多了,有時會突然覺得“幸”這個字竟然變得有些陌生,連帶著它本身附帶的簡單意義仿佛也跟著模糊了起來。
立秋之后,這座傍海的別墅里總是氤氳著桂花的香氣。院子里的桂樹是她去年親手移植栽下的,她還記得那日天氣晴朗,秦闐正準備出去,瞧見她種樹,便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幫她扶住了有些沉重的樹干。
“怎么自己做這些事?”秦闐身上極淡的古龍水香氣在秋日的朗朗晴空下慢慢沁染過來,他面無表情地替她扶正了樹干,然后很快就松開手,緊接著轉身離開。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但于幸仍記得他手上的溫度。
于家和秦家是世交,那些年于幸在名利場上揮金如土,在銷金窟中一擲千金,她眼高于頂,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滔天的富貴。
她沖著無奈的父母撒嬌道:“現在有那么多優秀的職業經理人,我為什么要那么辛苦?有他們打理,以后我只負責花錢就可以了呀!”
于幸的媽媽只好不再說教,隨口說起別的話題:“秦闐要回來了?!?/p>
于幸愣了愣,“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于家和秦家走得近,但于幸和秦闐并不算太熟,秦闐在他們這一群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在耶魯讀商科,讀書期間就已經開始參與秦家在美國的產業經營。于幸只比他小四歲,但他們站在一起時,于幸看起來卻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秦闐很少參與那些亂七八糟的酒局,他的話很少,臉上的表情也不夠豐富,五官俊朗而立體,眼尾略微狹長,顯得有些薄情。于幸從前往他跟前湊過幾次,但秦闐除了最基本的禮貌外,并不會同她多講一句閑話,于幸便不再自找沒趣了,繼續擺出自己一貫高高在上的姿態。追于幸的人其實不少,偶爾她就會像開屏的孔雀一般,有意無意地在秦闐面前炫耀一番,然后在秦闐無動于衷的神情里無趣地離開。
她悄悄和朋友吐槽秦闐的冷淡,朋友卻打聽起秦闐的情史:“聽說他在美國交了女朋友,是真的嗎?”
聞言,于幸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對方依舊略帶醋意地說個不停:“像秦闐這樣的男人,真不知道什么樣的女人才能被他喜歡?!?/p>
盡管秦闐不茍言笑,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但依然不缺仰慕他的女人。于幸雖然從沒說出口過,但她心里清楚,那一堆從不被秦闐多看一眼的仰慕者中,就有她的身影。
越是喜歡,她便越要顯得驕傲,仿佛全然不曾將秦闐放在眼中。
然而這一次,還未等到秦闐回國,她還未想好等他回來自己該擺出什么樣的姿態,她就先一步失去了她的所有。
于幸的父親突然從公司樓頂一躍而下,那些日子,她滿耳聽到的都是“內幕交易”“債務危機”等等她并不熟悉的字眼,沒過多久,她的母親也因為悲痛過度,在開車時走神,與對面駛來的貨車相撞,連最后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留給于幸。
接下來是一系列的資產清點與拍賣,于幸渾渾噩噩的,只知道自己簽了一份又一份的文件。
從云端之上墜入泥濘之中,原來只需要一瞬間,就好像成長,其實并不一定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或許是一件事,或許是某個剎那,便突然和過去的天真告別。
第二章
于幸已經年滿十八歲,她選擇了放棄繼承權,既不繼承遺產,也不承擔債務。她名下還有一些多年前祖父母贈予她的房產和基金,也勉強夠她衣食無憂。但最痛苦的并不是這些,親人與朋友似乎一夜之間離她遠去,每個人都衡量著心中的價值天平,似乎失去了雙親護持的于幸已經不配待在那個眾星捧月的位置上了。
父母的葬禮那天出席的人并不多,于幸的神情看上去并沒有特別悲傷,她靜靜地站著,在節哀聲中冷靜地道謝。
由春轉夏的日頭曬久了令人暈眩,于幸站得太久,突然朝后倒了下去,被秦闐及時伸出的手穩穩撐住。
秦闐的個子很高,扶著于幸的樣子像是擁抱,不少人悄悄地打量起他們,而秦闐好似毫無察覺。他的聲音很低且不露情緒,總是顯得十分的冷靜自持,他微微低下頭,對于幸說:“去休息一會兒吧?!?/p>
于幸任他扶著,等暈眩感稍微緩解之后,扶著他的胳膊再次站直了身體,對他說:“沒事?!?/p>
秦闐的父母是看著于幸長大的,這些年他們的生意重心慢慢地轉向了國外,大抵是因為沒有什么利益糾葛,在于家出事之后并沒有選擇遠離,甚至伸手幫了于幸一把,替她處理了許多事情。
那天晚上,于幸在公墓附近的酒店住著,而秦闐第一次敲了她的房門,他提著打包的餐點和啤酒,陪于幸坐了一整晚。
于幸撐起不夠好看的笑容,對秦闐道:“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來找我?!?/p>
其實于幸一直都能感覺到,秦闐對她或多或少是有些瞧不起的。她不學無術、揮霍無度,還總是生怕自己露了怯似的,在他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但于幸的父母和秦闐的父母有著幾十年的交情,盡管于幸總是顯得有些奇怪,但秦闐從未說過什么,他保持著禮貌而疏遠的距離,似乎于幸對他無論是怎樣的態度,都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后來于幸才明白,他不介意她的態度,是因為她在他眼中,完全沒有在意的價值。
那天晚上于幸喝了許多酒,她先是默不作聲地流淚,緊接著痛哭出聲,在秦闐面前歇斯底里地發泄著她無處安放的悲痛。她仰著臉問秦闐:“我是不是一個很差勁的人?”
秦闐抽了張紙巾,很輕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她抬眼又問了他一遍:“你說呀,我是不是很無能?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會做,我只能活在父母的保護下,離了他們,我什么也不是,對不對?”
秦闐看著她,等到她哭得有些累了,終于安靜下來之后,才慢慢地開導她:“你的人生從來都只是你自己的,從前是,以后更是。”
于幸低著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第三章
秦闐替于幸申請了一所位于紐約的大學,那一年他剛結束學業,從紐黑文去紐約定居,于幸的學校離秦家位于長島的別墅不算太遠,偶爾秦闐的父母會邀請她去家里做客。
秦闐很忙,很多時候于幸穿過彎彎的林間小路,走進秦家那座傍海的幽深別墅里,并不會見到秦闐。她來到美國整整半年,除了剛到這邊的時候他幫了一些忙外,就沒再主動聯系過她。
秦家在別墅里給她留了一間專屬客房,于幸偶爾會到這邊來住,即便偶然遇到秦闐,也不過相互點點頭,彼此不咸不淡地問候幾句,便擦肩而過。
很久前的那個夜晚,坐在她身邊陪她喝酒的那個秦闐,好像并沒有真實存在過。
于幸長得明艷,從小就被眾星捧月地圍著,如果她愿意和人好好交流,總是能很快地和新認識的朋友融成一片,她讀了一年的語言預科后正式進入大學,很快就適應了異國他鄉的生活。
中秋那天傍晚,她在華人超市買了月餅,打算開車送到秦家去,意外地在那條僻靜的林間車道上見到了汽車爆胎的秦闐。
司機正滿頭是汗地換備胎,而秦闐站在車旁。
于幸買了輛看上去有些陳舊的二手福特,震耳欲聾的搖滾樂順著大開的車窗驚擾了樹頂的飛鳥,她踩下剎車探出頭,沖秦闐打招呼:“秦總,干嗎去?”
于幸的悲傷似乎已經全部結束,很少有人能在她的臉上看到低落的神情,她在車窗上半支著胳膊,沖還未回答的秦闐一笑,道:“我送你?”
自己這輛二手車和秦闐坐慣了的那輛慕尚擺在一起顯得有些可笑,于幸本想著秦闐大概會選擇拒絕,所以只是隨便客套一句,但沒成想對方竟真屈尊紆貴地上了自己的車。
西裝革履的秦闐坐在這輛一開快就發出“咯吱”聲的老舊車輛中顯得格格不入,于幸看了他一眼,見對方神情如常,只好一邊調頭一邊問:“去哪里?”
秦闐說了一個位于市區的地址,開車過去大概需要四十分鐘,于幸調小了車載音箱的音量,用余光看見秦闐正在用手機回復郵件,隨口道:“你還是這么忙?”
秦闐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說:“還好?!?/p>
兩人一路無話,等于幸終于把秦闐送到目的地準備離開的時候,秦闐突然叫住了她:“我很快就出來,你在這里等我?!?/p>
等秦闐再次出來的時候,于幸已經在車里睡著了,她安靜地靠在座椅靠背上,落日最后的余暉從天際遙遙傾瀉而下,仿佛沾染著溫柔落在她的臉頰上。于幸清醒著的時候,從她的臉上看不到真正屬于她的情緒,而睡著后她那張毫無防備的面孔上終于顯露出幾分疲憊,她微微皺著眉,現實的苦悶似乎蔓延至她的夢境,沉睡的臉上寫著不安與惶恐。
秦闐在車門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繞過車頭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
他的動作很輕,于幸并沒有醒過來,他低頭處理了幾封郵件,然后停了下來,又一次轉頭看向了于幸。
于幸的模樣和小的時候很像。
秦闐第一次見到于幸時,于幸才五歲,而他九歲。于幸從小就生得格外漂亮,像個被精心雕琢過的白瓷娃娃,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總是泛著一層盈盈的水光。她被嬌縱慣了,吃不得半分苦,更受不得半分委屈。秦闐的母親要秦闐領她去院子里玩兒,他便伸手捉住于幸軟軟的小手,兩個人一前一后,秦闐腿長步子大,剛跨出大門,一使勁兒就拽倒了跟在身后的于幸。
于幸當即就哇哇大哭了起來,照顧她的保姆急忙跑過來,秦闐的母親也十分歉疚,小聲地訓斥秦闐。
于幸哭得喘不過氣,從保姆懷中掙脫出來,朝秦闐的方向走過去,她一邊號啕大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對秦母說:“阿姨不要罵哥哥,不怪哥哥?!?/p>
于幸是溫室里的花,嬌嫩易傷,只有在別人的庇佑下才能汲取養分、舒展花葉,但她嬌縱卻不驕橫,哪怕多年以后她開著豪車游走鬧市,在那些聲色犬馬的場合里一擲千金,也仍舊會對不小心將酒灑在她新定制的禮服上的侍應生微笑著說沒關系,哪怕這件禮服是她等了整整半年的定制。
籠罩著于幸的那層保護罩如今已經破碎,溫室里的花卻并未枯萎,她似乎很快適應了現在的生活,窩在這輛二手福特里沉沉睡去,仿佛她的生活本就如此。
于幸醒過來的時候秦闐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指間夾著一根未點燃的煙。
“沒事,你抽吧。”于幸坐直身體放開手剎,道,“怎么不叫我?”
秦闐沒有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問:“很累嗎?”
“還好,還好?!庇谛也认掠烷T,汽車緩緩駛入車流之中,她說,“昨晚上了夜班,今天還有課,白天倒也沒覺得困,剛才等你的時候不知怎么的就睡著了。”
秦闐問:“你打工做什么?”
于幸的祖父母給她的財產足夠她一生衣食無憂,以她一貫的行事風格,哪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揮霍,但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于幸目視前方,從側面看過去,她的眼尾好像有些紅,但等她轉過頭看他的時候,那點兒淺紅早已不見蹤影,她坦然而輕快地說:“以后沒有人可以依靠啦,多做幾份工作,感受一下人間百態,順便想一想以后的路。”
秦闐其實一直都知道,于幸喜歡他。
她的喜歡驕傲又熱烈,自以為瞞住了別人,但其實誰都看得出來,只是沒人愿意去點破。
包括秦闐。
她的目光在秦闐出現的時候就不會從他的身上挪開,那些膠著的目光,對追求者幼稚的炫耀,故作姿態的高傲,像一只幼稚自傲的孔雀,在秦闐面前努力開屏。
如今于幸不再驕傲,但好像也突然收起了她的喜歡,對他禮貌得體,連眼神也不再多做停留。
中秋那天夜晚,于幸是在秦家過的,她的后備箱里裝滿了禮物與月餅。秦闐看著她細弱的胳膊吃力地拎著數提裝潢奢華的禮盒,在用人上前來接之前,便伸出手將她手上的東西盡數拿了下來。
于幸喘了口氣,小聲道了聲謝。
于幸喜歡桂樹,從前于家的院子里栽滿了一到秋天就馥郁滿園的金桂。去年于幸過生日,秦闐的母親問她想要什么,于幸笑著說,她買了一株金桂樹苗,已經無法再繼續種在花盆里,想移植到秦家的院子里來。
現在那株桂樹正在這輪圓月下散發出濃郁的香氣,于幸腳步停頓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
秦闐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不知道是催促還是安撫,于幸很快收回了視線,笑著和迎出來的秦家父母打起了招呼。
第四章
于幸學校的住宿費遠遠高出在外租房的費用,她在離學校不算太遠的地方租了一套不大的公寓。紐約并不是一座很大的城市,于幸曾經認識的許多人現在都在這里,她一直都刻意地避開任何相逢的可能,除了秦闐,她不希望再碰到任何人。
于幸也曾預想過許多次與過往的那些人重逢的場景,她的尷尬或難堪,對方的同情或嘲笑,她都只想避開。
所以當她站在這座酒店大堂里,被人親親熱熱地挽住手臂,嘈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時,她整個人便開始微微發抖。
“你還和秦闐有聯系呀?”
“怎么是你送他過來的?你現在在給秦家當司機嗎?”
“茜茜你別自討沒趣了,你沒看到于大小姐都不想搭理咱們嗎?”
“你要真有難處,可以和我說嘛,我怎么也不能看著你給自己的心上人當司機啊,多可憐吶!”
于幸看著身前的幾個人,她們和過去并無二致,依舊拎著需要大量配貨才能買到的包,一身的珠光寶氣,富貴襲人,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于幸記得這個叫茜茜的姑娘,記得她姓陳,還記得她也喜歡秦闐。
她抬起頭,硬撐著自己的脊梁不要彎下,然后很輕地笑了一聲,道:“秦闐是你的心上人,不是我的。”
陳茜茜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后竟露出一個非常開心的笑容來,于幸愣了愣,緊接著被人從身后摟住了肩膀:“走吧。”
是秦闐的聲音。
于幸不知道秦闐聽到了多少,正在愣怔間,聽見陳茜茜對秦闐用很甜的聲音說:“好巧啊。”
“是啊,好巧。”秦闐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聽不出他的情緒,他很平淡地說:“我們一會兒要去吃飯,所以先讓她開車捎我過來辦點兒事,她不是我的司機?!?/p>
陳茜茜沒再說話,剩下幾個人的神情也十分尷尬。
于幸的頭一直低著,被秦闐半摟半推地帶出了酒店大門。
于幸知道,他們并沒有約好一會兒一起吃飯。早上吃飯的時候聽說秦闐的司機家里突然有事,于是于幸就主動提出了替秦闐開車,其實秦闐會開車,但她都自告奮勇了,秦闐便由著她去取鑰匙了。
她清楚自己出現在秦家的頻率太過高,各種節日或假期,她總是提著禮品,一次不漏地開車穿越紐約城區來到長島,哪怕大多數時候并不能見到秦闐,但她還是想來。
除了秦闐,于幸已經找不到還有什么能用來支撐自己了。她從青春時期第一次懵懂心跳開始,眼里就只裝得下這個人,從前她因為驕傲而不肯表白,如今從云端跌下,更與他有云泥之別,再談表白不過是徒添笑柄。
總是賴在秦家,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極限了。遮掩的情意被人猝不及防地點破,難堪之余,便是滿心惶恐。
于幸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微微地發抖,仿佛一直沒有停止過,哪怕用盡全力捏緊方向盤,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發動汽車時連手剎都忘記放開。
“我開吧?!鼻仃D從副駕駛座下來,拉開車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于幸愣了愣,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解開安全帶。
她的狀態太不正常,安全帶半天沒有解開,秦闐俯下身,用半抱著她的姿勢伸手按下了安全帶扣。他離她很近,近到于幸可以清楚地聞到他身上極淡的煙草味道。他垂著眼,動作隨意且漫不經心。
于幸渾渾噩噩地被趕去副駕駛座,秦闐發動汽車朝秦家的方向開了回去,狹小的車內空間一片靜謐,于幸看著街道兩旁飛速后退的景物,有些發呆。
“沒想到會遇到她們,你不要放在心上?!鼻仃D的語氣很平靜,于幸卻聽出了幾分安慰的味道。
他果然全部都聽到了。
于幸側過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驟紅的眼角。她不知道秦闐在想什么,更害怕他說出什么讓她無法回應的話,卻聽秦闐笑了一聲,道:“原來你不喜歡我了?!?/p>
于幸怔住,大腦一片空白。
她無暇去想秦闐為什么會知道自己喜歡他,又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哭又像笑,難堪地包裹著自己最后的尊嚴,道:“我本來就沒喜歡你啊。”
秦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
第五章
于幸不再沒事就去秦家了,這幾年她在這邊認識的新朋友并不少。她開始熱衷于參加各種派對,找了一份又一份的兼職,將自己的所有時間全部填滿。
等她再一次見到秦闐,已經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那天天氣晴朗,帝國大廈下游人如織,她和朋友取了票,正準備排隊上電梯,突然被秦闐叫住。
秦闐穿著一身煙灰色的西裝,身旁還跟著兩個于幸沒見過的人。秦闐個高腿長,面容俊朗,站在那里顯得格外矚目,許多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過去。于幸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問道:“你也來登帝國大廈?”
“帝國大廈不只是一個景點,很多公司也在這里的?!鼻仃D笑了笑,道,“我來拜訪一位朋友?!?/p>
于幸有些尷尬地“嗯”了一聲,急匆匆地打完招呼想要離開,卻被秦闐再次叫住。
“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沒見過你了?!鼻仃D抬起手松了松領結,朝于幸的方向走近了幾步。
于幸下意識地朝后退了退,和于幸同行的是個女生,她看了看他們,小聲對于幸說:“我先走了,一會兒聯系。”
秦闐禮貌地朝她笑了笑,她的臉“唰”地紅了,不等于幸反應過來,便擺擺手連忙跑了。
于幸進退兩難,只覺得走或留都不合適,只好呆呆地站著,看著秦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來,站得太近,于幸便需要將頭仰得很高才能和他對視。
等私人醫生給于幸掛上液體離開后,于幸睡著了。秦闐坐在床邊,半靠著床背,不斷地去量于幸的體溫。
夜晚很靜,當時針指向凌晨一點的時候,秦闐支著頭打盹,似乎有些困了,于幸不知怎么醒了過來,半睜著眼,聲音很小地叫秦闐的名字。
秦闐便坐直了身體,低頭看她,道:“怎么了,要喝水嗎?”
他起身準備去給于幸倒水,于幸卻用扎著針的手去拉他的胳膊,道:“別走。”
她的燒還未退,說起話來迷迷糊糊、顛三倒四的:“你終于來了,不要走。”
秦闐說:“你從來都沒邀請過我來你這里,為什么要說我終于來了?”
于幸半瞇著眼,又困又累的樣子,似乎十分難受,她艱難地說:“我邀請過呀,邀請過很多次?!?/p>
秦闐“哦”了一聲,循循善誘般哄她說出更多的話:“什么時候邀請的?”
“每天?!庇谛艺f,“在我的每個夢里。”
秦闐靜靜地注視著她,半晌后低下頭,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個很輕的吻。
“睡吧。”他說,“你以后不用再在夢里邀請我了,夢醒的每一刻我都在?!?/p>
第七章
于幸發燒的那個夜晚過去之后,她很久都沒再見秦闐,連秦闐發來詢問她身體是否有好些的消息都沒有回復。
那天晚上她燒得迷迷糊糊地,驟然間在自己的住處看到秦闐,便以為是在做夢,稀里糊涂地說了許多難以收場的話。
太卑微了,太難堪了,她想。
她愛了秦闐那么多年,秦闐明明了然于心,這些年也從未對她另眼相看過。好在那時她還擁有許多值得驕傲的東西,哪怕秦闐從不將視線放在她的身上,她也能坦然面對,甚至擺出更加驕傲的姿態。
但現在不一樣,她已經知道秦闐或許是有女朋友的,也知道他并不喜歡自己,卻依舊卑微低下地說出那些好像在祈求同情的話語。
她厭惡這樣的自己。
秦闐找了她幾次,大概是看她的態度不冷不熱,慢慢地也不再找她。
本該覺得失落,于幸卻松了口氣。她不再和秦闐聯系,但她依舊保持著每隔一段時間就給秦母打電話問候的習慣。這天在和秦母打電話的時候,秦母跟她抱怨了幾句,說秦闐最近非常忙,公司的事情剛處理完,人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連她都好些天未曾見過兒子了。
于幸安慰了秦母幾句,掛了電話,躺在床上發呆,盡管刻意不讓自己回想起那一天深夜在這里發生的事情,但她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是會控制不住地想起在這張床上的那個一觸即逝的親吻。
短信的提示音突兀地響起,于幸拿起手機,是航空公司發來的機票信息,顯示她購買了一張下周前往馬累的機票。
沒等于幸反應過來,秦闐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下周我的生日宴會在瑞提拉島舉辦,機票我已經提前給你買好了,你會來的,對吧?”
秦闐從不過生日,于幸不知道為什么這次他會這樣聲勢浩大地舉辦生日宴會,也不知是偶然還是刻意地選在了她舉辦十八歲成人禮的地方。
于幸攥緊了手機,過了片刻才道:“那天不是周末,我還有課?!?/p>
“你在生氣嗎?”秦闐說,“那天我約你吃飯,挽著我胳膊的那個人是我的表妹,她一直在紐約生活?!?/p>
“我一直在等你問我她是誰,可是你一直沒有問。”他說,“你不問,我就來解釋給你聽?!?。
于幸弄不明白秦闐的意思,也不敢仔細去想,她稀里糊涂地搪塞著對方,還是沒有拒絕成功。秦闐親自出面替她請了假,而秦家的司機也在起飛當天很早地出現在了她的樓下,特地送她去機場。
時隔多年再去瑞提拉島,時移世易,唯獨這里的風光未曾改變。
她在抵達宴會現場后見到了許多人,這些人她曾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重逢。迎面而來的過往和回憶幾乎要淹沒了她,她甚至還看到了之前見到過的陳茜茜。
柔軟的沙灘上吹來溫暖的海風,她在指指點點的人群里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坐了下來,默不作聲地看向遠方。
暮色逐漸降臨,秦闐出現在了禮臺上,這場生日宴會沒有蛋糕,所有的角落都用新鮮的玫瑰裝飾,而秦闐面帶笑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雖然我是以生日的名義將大家聚集在這里,但過生日并不是我邀請大家來的主要目的?!?/p>
燈光落在秦闐俊朗的臉上,他繼續說:“五年前,在座的很多人也來過這里,那一年于幸十八歲,她的生日在這里度過,這里擁有許多關于她的美好記憶。”
神情各異的人們朝于幸的方向看了過來,于幸的大腦像生銹的齒輪一樣艱難地轉動,手中的香檳滑落在地。
“五年后的今天,我邀請大家來到這里,我想要在所有人的見證與祝福下,向我喜歡的那個人表白。”
秦闐的目光遙遙地望向于幸的方向,道:“我知道你有許多擔憂,但人生向來風雨過后便是彩虹,在將來的每一個日夜,我都會與你并肩前行,不會再讓你經歷任何的風雨。”
“于幸,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幻想得久了,便會讓幻想中的那件事永遠停留在虛幻的想象里,不指望也不期待有一天會成為現實。
于幸做過許多年天真無憂的小公主,也在這幾年里嘗盡了世間的種種冷暖,但她仍舊是她,努力而陽光地活著。
她知道自己正逐漸遠離秦闐的世界,再也無法擺出從前驕傲的姿態,除了黯然離場,她別無選擇??傻人K于學會放手,幻想中的事情卻一點兒點兒地從夢境走向現實。
時光仿佛飛速倒退,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傍晚。瑞提拉島的晚霞很美,于幸穿著一件紅色的禮裙,散場后赤著腳走在沙灘上,去追正要回房間的秦闐。
那天她被一個小貝殼劃傷了腳,非常夸張地喊著痛,秦闐終于肯回頭看她,雖然表情依舊冷淡,但還是替她沖洗了那個細小的傷口。
于幸笑嘻嘻地問:“你喜歡這里嗎?”
她忘了那一天的秦闐是如何回答的了,五年前微咸的海風吹皺海浪,漫過時光,穿過漫長的海岸線到達這里,而他的身影和眼前的他奇異地重疊在了一起,秦闐看著她,仿佛也只能看得到她。
這些年她總是逃避別人的目光,可此時此刻,卻有無邊的勇氣從她心底升起,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可以任性妄為且有人寵愛的于幸。
她先是很小聲地、不確定地輕聲說:“好啊?!?/p>
全場一片寂靜,而秦闐的神情耐心又認真。
他們認識了太多年,目光卻從不曾像此刻這樣交匯在一起過。
她抬起頭,對秦闐朗聲道:“我愿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