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春天

龐尉婷

斷斷續續的陰雨天讓地面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偶爾能見到一點陽光，但它仿佛略顯羞怯，才探出一點頭兒，又藏回去了。有人說，這是春天該有的樣子，等著吧，陽光會把一切都烘干，包括這潮濕的大地，和大家壓抑了許久的內心。

這是我站在窗口觀望外界的第五天，一下子被束縛了腳步后，仿佛時間的步伐也變慢了。難能可貴的是，太陽出來了。陽光很慷慨地給予我溫暖，而我也被這久違了陽光感動得鼻子一酸。我張開雙臂，想讓它抱抱我，哪怕就一秒鐘。此時此刻，我好想對這明媚的陽光說一句話，我的腳步跨不出這個房間，但是你能去擁抱更多的人吧，讓大家的心暖起來，讓大家的心情好起來，這場雨下得太久了，大家都渴盼陽光。哪怕想法很天真，但我愿意相信它能聽到的，它會去驅散陰霾，它一定能傳遞溫暖。

此時此刻，宿舍小區就是我能看到的整個世界。小區里很安靜，沒有行人來往的喧囂，沒有孩子追逐打鬧的身影，樹木挺直地站著，鳥兒在枝頭相互逗趣。隔著陽臺的防盜網，我努力地探出頭，我想看看鳥兒在做些什么，我想聽聽外面的世界都在說著什么悄悄話，我還想問問沉寂了一個冬天的木棉是不是早已經把繁花開滿了枝頭、公園里去年新種的綠植有沒有扎穩根基。但我沒有想不顧一切沖出去，疫情緊張，我們都知道。

現在的我能做什么呢？搬上一張小板凳，抱著一本書，就這樣待一個下午。我要積極探索兩個世界，書里面的世界，以及耳朵聽到的、心里想到的外面的世界。我想這兩個世界肯定都很豐富多彩，但這兩個世界又有所不同。書里的世界已經被作者決定好了，只要我堅持讀下去，我就能找到深入其中的渠道，而外面的那個世界還很遠，外面發生的事情更錯綜復雜。但轉念一想，冠以生活之名去了解世界，也許就相對簡單了吧。超市里的貨架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家用電器等，但是逛超市的人應該很少，大家都在以“足不出戶”的方式來助力抗“疫”。每個顧客都自覺戴著口罩，從貨架上快速地挑選自己所要購買的商品后，馬上到收銀處結賬離開，盡量避免造成人員聚集現象出現。菜市場少了往日的喧囂和熱鬧，但大家都不覺得奇怪，一切的買和賣都在快速而有序中進行，疫情面前，大家早已形成了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這是普通的生活，這是普通人能做的最大的努力。當下自律自覺是我們可以做的最大的貢獻了。

微風摩擦紙張的聲音吵醒了正在臆想中的我，在書里主人公生的七個女兒都陸續長大成人了，但由于生活所迫，她們也活得艱難，也有人需要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突然發現，不管在哪個世界，其實活著都不容易。仿佛一瞬間，陽光把天點亮了，有光透過樹葉照到書上，我摸到書變暖了。我把書貼在臉上，好像進入了春天的懷抱。

一片落葉從樹上掉下來，砸在地面上，我仿佛聽見了它落地的聲音。抬起頭，不禁引發了我的遐想，滿樹的綠葉，為什么它黃了呢？別的葉子都在枝頭浮動，為什么它落了呢？落下時，有沒有枝與葉的撕扯之痛，垂直墜落，與土地接觸的那一剎那，有沒有覺得大地晃了一下？大地無言，它也沉默不語，也許只屬于它們的故事，它不想讓外人知道吧。就這樣吧，化作春泥，待到來年，還能從根部蓬勃，以別樣的形式迎接下一個春天。

目之所及，我看到了陽臺下擺著的盆栽，一盆生機盎然的綠蘿，一株奄奄一息的山茶花。山茶花的枝干還挺立著，但葉子都枯朽了，山茶花是去年冬天的時候一個朋友送來的，剛送來的時候，已經開花了，翠綠的葉子，襯托著那朵開得燦爛的山茶花，美得格外獨特。在南方，冬天最大的特點就是樹依舊可以綠得炫目，花仍然可以嬌艷盛放，正如這株山茶花，但這株山茶花并不妖艷，它出落得亭亭玉立、清新脫俗。其他枝丫上掛滿了小花苞。不曾想，十來天過去，它卻落成這副模樣。沒想到，枯朽成了它的宿命。連著一同枯朽的還有那十幾個小花苞，我曾以為會怒綻的花，卻永遠定格在了含苞未放那一刻。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葉子都蜷縮起來了，卻沒有倒下，也許還在等春天來吧，不知道下一次陽光普照時，它還能不能重新煥發生機。

說到生機，山茶花旁邊的綠蘿則完全詮釋了這個詞的意義。被一個并不精致的塑料盆裝著，卻絲毫不影響它張揚生命力的恣意迸發，每一片葉子都綠得發亮，都透出生命的朝氣。我甚至大膽地設想，滿是綠蘿的世界里，怎么還會有黑夜？怎么還會有冬天？就這飽滿的綠意，足以征服每一個呆滯的靈魂。簡單的生活里點綴上這滿眼的綠色，何愁等不來姹紫嫣紅的春天！也許那枯萎了的山茶花，還能在時間的眷顧下，在綠蘿的陪伴下，活出生命的第二春。這樣的奇跡，我等著見證。

抬起頭，眼前是一個空曠的氣排球場。在那里，一位媽媽帶著她剛學會走路的小寶寶在玩耍。他們逗樂的玩具，是一塊廢棄了的紙皮，媽媽傳過去，寶寶再傳過來，循環往復。時不時傳來小寶寶一陣陣爽朗的笑聲，我忍不住注視著這個充滿稚氣的小孩子，聽他說著發音不準、奶聲奶氣的話，他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小石子在發問：“媽媽，這些小石頭怎么會有洞……”我聽不清那位媽媽的回答，但是我知道，那個孩子應該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沿著那條石板小路，他們慢慢走遠了，媽媽重新幫孩子戴上了口罩。我知道，媽媽會帶孩子出來探索新奇的世界，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護他周全。氣排球場復歸平靜，我在想，下一個到來的人還會不會是另一個孩子和母親。

午后，陽光還好，既然腳步不能遠行，就讓思緒跑出去吧，讓它去到山花爛漫的地方，看看春天都在哪些地方撒了歡兒似的奔跑。

木棉花開了，火紅色的花朵開滿枝丫，那一樹繁花開出了春天該有的姿態。但樹下沒有投來人們艷羨的目光，那目光都被關在房子里，房子沒有上鎖，只是大家都早已有了足不出戶的默契，以遙望的方式，回應這春天的信號。木棉花落在草地上，為這純粹的綠地涂上一點紅胭脂，也為清新的空氣再添一點喜氣，等下一個晴天，大家出門找春天的時候，就會發現，在這里春天因為西瓜落紅，留下了影子。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的季節又回來了，這個時候，適合踏青。選擇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帶上家人，邀上三兩好友，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在最接近春天的地方擁抱春天，在找得到陽光的地方被陽光擁抱。在綠油油的青草地上，鋪上方格墊子，擺上鮮花和食物，孩子們在旁邊嬉戲打鬧，大人們則可以閑話家常、贊美生活。想想這樣的日子，也別有一番情趣吧！但是今年，大家都不能隨意出門，疫情形勢很嚴峻，每一個人都要保護好自己，因為保護好自己了，其實就是在保護他人，只要大家都能好好的，那不也是我們能在這美麗的春天里做的最美的事情嗎？

聽說有個地方叫蝴蝶谷，那里的春天肯定是鳥語花香的吧。沉睡了一個冬季的蝴蝶開始翩翩起舞，新的葉芽開始吐綠，每一片樹葉都用來盛放春日暖陽，每一寸泥土都散發著春天的芬芳。也有花兒爭相開放了，在南方花開是可以常見的景象。三角梅掛滿藤蔓，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花兒，紅的綠的黃的，我在想，它們應該可以組成一個五彩的香團，把淡淡的花香傳過來，讓居家的人們可以透過窗戶，感受到沁人心脾的香味。無須過多的言語，不用刻意地追求，你站到陽臺，看著窗外，看著遠方紅紅綠綠的地方，那也許就是你眼中風景最獨特的地方。就這么等著吧，約好到下一個明天，我去那里，而你也還在那里。

遠了又近，居家的這段時間，終于讓我有機會去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我是不是能夠聽懂枝頭的鳥語。它們在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時，是不是也在相互閑聊著家常？在討論著陽光明媚的日子，如何去享受生活，怎么儲備糧食，怎樣打理家務，又怎樣哺育小孩……我好奇地看著它們，并且大膽地猜測，它們的世界應該也有家長里短，也有悲歡離合。其實我們相隔不遠，只是我們有著各自想去的遠方，我們都無法進入到各自的世界，但是是不是冥冥中又有著什么緣分，讓我們都共同存在著？你們有你們的居所，我們也有我們的小家，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對我們也充滿好奇，只是，謝謝你們的聲音，讓我知道，春天來了。

傍晚了，鳥兒依舊雀躍，很多戶人家的廚房里，傳來了烹飪飯食的聲音。在那些或大或小的廚房里，總有一個身影在忙碌著，一般情況下，會是一位賢惠的母親，年復一年的做飯經驗已經讓她對家人的口味了然于心。也許她也曾覺得累，但她總是把自我情緒管理得很好，她不厭其煩地為這個家默默奉獻著，把食材變成美味，滿足家人的味蕾。她知道，在廚房這一方不大的天地里，也有著家人的期待，因為這可口的飯菜，更因為這日常卻可貴的親情。一家人才有緣圍成一個桌，這是值得被珍惜和呵護的。

鄉村里春天的氣息也被柴火傳遞開了。村莊里面，炊煙裊裊，煙囪里升出煙火氣兒，灶臺前飄起飯菜香，阿媽握了幾十年的鏟子在鐵鍋里翻轉自如，灶膛里填著被燒得通紅的木柴，升出陣陣暖意。鍋底結了一層厚厚的灰，阿媽說等春天到了，就把這層灰刮下來，撒在菜園里，蔬菜會長得更好。

夕陽西下，華燈初上，電視機里正在播放的是新聞聯播，跟疫情有關的新聞，有暖心，有感動……有一則新聞報道說，在江蘇省有一個小男孩，每天晚上都會來給正在站崗執勤的工作人員送夜宵，當記者問他能不能采訪一下他時，他靦腆地說，還有好多站要送。拎著兩大袋食物的他走起路來顯得費勁兒，但他臉上一直有著笑容，口罩擋住了他的臉，但他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狀。隔著電視屏幕，我不由得被這個新聞所感動。這個心里充滿愛的小男孩，他仿佛黑夜里行走著的陽光，他溫暖了寒冷的夜晚，也溫暖了整個春天。

小男孩的故事讓我們有理由相信，黑夜終會消散，光明總會到來，我們所期待的陽光雨露，也會在不久的將來和我們如約而至，到那時，我們又可以一如從前，探親訪友，踏青尋夢，去廣場上放風箏，爬到很高的山上去看萬家燈火通明。

伴著春天的身影，在每個晚飯后的閑暇時光，年輕父母會牽著孩子的手，在公園里怡然自得地跑步，調皮的孩子還會撒著嬌，想要爬上爸爸肩頭，爸爸提著孩子的手臂，輕松地把孩子托起，一家三口都笑得開心。爺爺奶奶會相互攙扶著，在小區里自在地散步，沒有拄拐杖，步伐很緩慢，但是有什么要緊呢？他們不用趕著去哪里，那些為了生活奔波勞碌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就好好地走，慢慢地走，還能看日出日落，心里就踏實了。

如果可以，還要和自己親愛的伴侶，去一個美麗的地方，寫一個關于愛和遠方的故事，刻上屬于彼此的印記，就當是做一場華麗的美夢，就在春天，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或者吃上一頓美食，看過一場電影，寫上一首以生活為主題的詩，然后讓自己知道，普通的你，也有資格好好生活。

偶然間，我猛然發現，地上開出了一朵不知名的小黃花，四片花瓣。看起來它嬌弱、柔軟，但我覺得，它骨子里肯定有著足夠的硬氣，否則它怎么敢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獨自傲然而立？偶爾有風拂來，觸摸地上的葉片，和那朵不知名的小花。花搖曳后，依舊挺立，我相信，它肯定能一直堅持著盛開，一直保持自己盛放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我伸出了雙手，我希望抓得住那拂過花兒的微風的手，留住一些芳香，我猜春天一定也去過那風里面，否則聞起來，怎么好像有花香！我知道，風會擴散，會遠走，它還會去牽更多的手，告訴大家，別擔心，春天來了。

等風來的間隙，一只小狗不知何時竄了出來，它也是來找春天的嗎？只見它安靜地靠近那朵小黃花，把鼻子湊了上去。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它，它還用前腿撥弄了一下旁邊的草。是害怕這些草擋住了小花的光線嗎？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在小狗心里，這朵小花，肯定也是它想珍惜的。不一會兒，它被主人牽走了，我才看到，它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繩子，它沒有吵鬧，只是一邊走一邊回眸，不知是否也和我一樣眷念著眼前這一抹彩色。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母親告訴我，她會把菜地翻新曬土，種上新的菜種。她說春天到了，菜地該換新茬了，要重新翻土，讓陽光充分曬一曬，讓泥土吸收到光的熱量，它得重新長出生命，種子會在新的機遇里破土而出，長出新的樣子。它不需要長久的周期，但重新生長也得有個儀式。母親說每一個春天都是新的，每一個年頭都不一樣，人就得學會敬畏，敬畏生命，敬畏大自然，甚至敬畏每一個春天，因為它們的客觀存在，才讓我們的生命有了更好的存活的條件。母親沒讀過什么書，但她說起“敬畏”這個詞時，顯得格外嚴肅。

我不知道新舊交替算不算輪回，但我知道辭舊迎新是希望。潮漲潮落，花謝花開，落葉換新綠，每一次更替，都昭示著一種新生，是新的存在、新的開始。

再等等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已經鳥語花香了，土地都播上了種，不久就會發芽的。

責任編輯? ?練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