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倫富,筆名溫柔一刀,又名劉倫,廣西軍區某部政委,上校軍銜。軍旅作家,詩人。在《詩刊》《中國作家》《解放軍報》《中國國防報》《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廣西文學》《紅豆》《南方文學》等中外、軍地雜志發表作品100余萬字。著有散文集《軍履流歌》、詩集《南陲詩絮》。作品時有獲獎并被轉載收錄。
仲春,當大江南北諸多枝頭還裸露在寒風中蕭瑟蓄勢的時候,廣西欽州板城鎮碗窯村已儼然是一片“雪”的世界。在這個幾經滄桑的小山村,方圓6平方公里的蜿蜒小徑、潺潺溪流、田園溝壑,陸續被上萬株梨樹、億萬朵梨花鑲填,遠眺之下,那爿依山傍水、類如疊瀑的白,恍若遙遠的北國童話世界,漂移到了南方。近賞之處,但見那枝頭隨風翩躚起舞的梨花,把乍暖還寒的南國煙雨,一曳一顰間,處處是一幀幀妙美風景,無不向人們傳遞著踏青賞春的請柬。
你瞧,四向延展的枝頭,已經擺滿梨花盛宴。怒放的梨花,有的三五簇擁,共享春光;有的一枝獨秀,傲立寒春。片片純白花瓣中間,幾絲淡紅色或黃綠色花蕊悄然露首,像觸須一般貪婪吮吸著雨露,漂洗著空氣。暗香浮動間,蜜蜂爭蕊,勞碌穿梭,不大一會兒工夫,就喜滋滋地背回一季甜美,把這曼妙卻相對匆促的景致,釀成世人更濃更久更甜美的記憶。
當然,也有羞澀一些的,幾片花瓣春夢未央,抱團取暖,蓄積風情,興許是等待更多春陽的輝映。在春風春雨脈脈撫慰下,嫩芽業已少許抽出,不過作為護花使者,它們的色澤幾近淹沒在漫天飛雪里。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春風吹來,不時有春雨結伴,煙雨過處,“雪片”戀戀不舍,緩緩擁別枝頭。它們有的零落地面,先是星星點點,愈合大地傷情,繼而逐層攤開,沒入根莖。也有的與游人嬉戲,兀自戴入發梢,繡入裙裾,扮靚之余,讓人頓生幾分憐惜,不禁慨嘆:黛玉葬花,其情凄婉,莫不過如此罷!
綠城的故人來了,春城的新朋來了,羊城的遠客來了,巴渝的情侶也來了……您可否留意到,那些打了粉底的、淡妝的梨樹,恰如迎賓小姐,早已禮貌地等候在梨花谷口。她們周身凈白,形態婀娜,或伸出纖手,或猶抱琵琶,一路把您禮送至谷中腹地。
一個迸發著“梨園傳奇”系列活動魅力的舞臺,順勢搭建于梨花濃密處,一闋闋贊美梨花的歌曲,一個個嵌入梨花的愛戀,從舞臺上不脛而走。干道兩旁,現烤生蠔、香煎魷魚等屬地美食,足以令人垂涎、大飽口福;賞花之余,隨手淘回幾件坭興陶、海螺號等代言欽城傳統文化的飾物,讓它們述說一座濱海新城的興衰榮枯、絕地突圍,也是興事……
詩云“占盡天下白,壓斷世間花”,可謂是對梨花的最高褒揚。曾幾何時,踏訪過黔西北大方五彩斑斕的杜鵑花,它們在游客喧囂贊嘆中怒放著美艷;也牽手過重慶萬州太白巖連天紅遍的桃花,它們在山脊上笑看城廓豐滿情人悲歡,相比而言,它們似乎都沒有碗窯梨花收獲如此待遇:恬靜與純白。一如此刻,造訪碗窯這僻靜清幽的山村,全身心感受大自然恩賜與追夢人智慧的有機結合,縱情沐浴其中,把心靈染成潔白,平素里不經意沾染的世故、惆悵和消怠也會被這場春雪帶走,心胸里徜徉的,唯有一片春天。
投身山鄉原野,觀梨花,覓傳說,同樣令游客有更多斬獲。眾多傳說中,也許最引人生趣的,就是碗窯村村名及梨花的來歷了。相傳清朝時期,這個小村落還不叫碗窯。那時村里人擅長燒制瓷器,色質俱佳,時間一久,名氣漸長,朝廷知曉后,差人實地考察核實。隨后朝廷指定村里的瓷器為進貢產品。于此村民喜憂參半。喜的是,受寵于朝廷是全村人榮耀;憂的是,年高一年的索求讓人惶恐。后經村里長者們議定,與其拿不出越來越精美的貢品被治罪,不如冒著欺瞞朝廷危險謊稱遭遇天災毀窯,封瓷窯種梨樹……如今,村里敗落的幾個瓷窯蹤跡可尋,仿佛讓人看到古時商賈往來的場景。而村里梨花的領地,也因此蔓延開來,加之近年的系統打造,終成一方獨特景觀。
而那雪白的梨花,純情的梨花,每年依然還會在春色里綻開,依然由谷底向山坳綻開,繼而由碗窯向更遠的地方綻開!
臨回程時,又遇兩名穿越古代的妙齡女子,在梨園內、花雨間詠花自娛,她們或沉思,或撫笛,舉手投足間,都是一幅旖旎畫面,令人心醉,令人惜別,謂曰詠花仙子。其情其景,悠然入詩:
你橫笛淺吟《梨花頌》
纖腰猶比梨花枝
一襲白裙,緩隨梨花雨翩躚
蘭花指撫處,凝然回眸間
都奉一幀春意
朱紅的唇,臉頰已微醺
更添了幾分梨園白潔
昨夜豐腴你的夢境,黛玉不曾露顏
哦,雪國里忘情的仙子
為這次際遇,我已候足三生
你無須挽留春色的匆促
內心早已住進一域春天
戀著你,人生已如香雪暖春浸潤
叫人如何掩飾自己——
為一場雪而來
還是為你而來
美景如詩、風物宜人的桂西邊關是國人探險攬勝、度假休閑的上好去處。
作為一名仗文為劍的軍人,而今又在八桂謀職,車行沿邊、采風沿邊,體味千里邊關內心的脈動,成了我良久以來的一個心愿。我曾孤身一人,亦或相邀好友,或公交,或自駕,斷斷續續地順著沿邊公路走了好幾回。只是從未料想,會邂逅那次驚悚而難忘的旅程。
那年仲春,南風輕拂,百花吐艷,采風沿邊的念頭又起。忙打發了手頭瑣事,約了文友,一行四人驅車從友誼關向百色弄合方向行走。一路風光比鄰,滿目皆景,我們行程未半,就已造訪了友誼關、金雞山、大青山、地下長城、匠止烈士陵園、邊防某營洞天卡拉OK等著名景點,聽了不少迷人傳奇故事,以致一般景點早已無暇顧及。我們停停走走,邊記邊拍,時而折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時而驚嘆于壯鄉人民的智慧,更有感受古今兵道之恢宏。盡管有些地方是故地重游,我每走一次都有新的斬獲,而此次同行的幾個文友,因為能夠“零距離”親昵一些平時難以進入的點位,紛紛感慨不虛此行。行程未半,一個文友被電話提前召回單位,我們剩余三人在邊境稀薄的夜色中與她匆匆別過之后,重拾行旅。
翌日向晚,行至享譽中外的德天瀑布景區。吃完晚飯,已是日沒西山、萬家掌燈之時,偌大的邊關隱沒于更為廣袤的蒼穹中,越發巍峨而神秘。但當日既定行程還未走完,稍作休整,我們又在車燈牽引下,在沿途邊民些許疑惑的目光中,蜿蜒向前。
伊始,纏山而建的公路上不時駛來車輛,輪廓隱約的樹叢中照常擠出鳥鳴,我們的閑聊也在晚風中回蕩,一切如常。繼續往前,漸漸發現僅有的一絲光亮也讓夜色包裹,道路兩頭也幾乎遇不著車輛和行人,生靈萬物此刻似乎悉數遁入群山,只是我們依舊不明就里,權當夜色漸深邊民行動不便所致……又過約莫40分鐘,駛過一個坳口后,公路先是陡轉,旋即開始變窄,我們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行至一處山腰上。車燈流螢處,但見一堆亂石橫在路間,猶如鐵鎖橫江,阻斷去路。旁邊三五十斤的石塊,摔得四散狼藉——我們瞬間明白,遭遇山體滑坡了!
下車環視,才發現這段公路修鑿在巨嶺之上,緊嵌于懸崖,山下深谷溪流,腳底星點人家,頭頂險峰百丈……偶爾一兩聲失真的狗叫,不知從哪傳出,四下更加寧謐。文友海哥轉身自言自語:“站在路邊往下一看,感覺雙腳都在抽涼風。”霞姐許是驚嚇過度,或是憶起往事,離那堆亂石遠遠的,一言不發。是原路返回,還是越障前行?我知道,此行的始作俑者是我,方向盤握在手里,此刻的決定權更在于我。恍惚間,我感到一群石塊懸在山巔,面帶鬼魅,一眨眼就要傾瀉而下,其中有一塊較大的正好砸中車子,將我連人帶車推入萬丈深壑,我的腦子迅即被漫天飛雪鋪滿,人生謝幕……幸得含混的兩聲狗吠,及時將我遣回現實,趕忙甩了幾下頭,清心定神。
再次檢視之下,又見那些較大的滾石仿佛商量好似的都躺到里側,靠近山邊一側的多數個頭較小,況且貌似有人部分清理過。路邊那棵碗口粗細的樹,被攔腰折斷,成為攔路“幫兇”。
開弓沒有回頭箭,能前進決不后退,歷來是我的風格。就像那次黃昏時分,不顧身邊陸續返程游客的規勸,只身攀入霧靄緊鎖、山路迷蹤的十萬大山,致使臨時失去路標,差強人意的視力又成為行進障礙,結果在不斷上升的海拔中左顧右覓,在繁密冷酷的藤蔓中左沖右突,但我堅信坦途就在前方,能夠刺穿拂曉前的暗阻,黎明就會笑臉相迎……最終沖破紛擾,抵達山頂另一條返程便道,高歌伴坦途。短暫糾結后,我們打定主意:過!兩人迅速搬開周邊散落的碎石,徒手對石堆進行必要清障、鋪填,又叫來驚魂未定的霞姐,讓她用手機照亮車側,察看余地。海哥在前面“導演”,防止方向打得過多刮壞車身,又需避免鋒銳的石尖扎穿車輪,甚至要防止過于靠邊滑下山崖。我全神貫注掌控方向,一寸一寸往前挪,右腳一刻不離剎車,有時還被迫倒退一兩步,重新取向前進,最狹窄之處,車身兩側分別離巨石不到半厘米。僅三四米的距離,可感覺就像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奪路趕車,或者首次在薄薄的冰面上行走……如是,我們三人頂著無形壓力,各司其職而又配合默契,終于一點一點把那輛小臥車開出了險地!雖然整個過程不過三五分鐘,卻讓人感到十分漫長,以致人上車后默不作聲,似乎仍困于囹圄之中!
后來查了地圖方知,那個滑坡的地方,靠近大新縣下雷鎮布康屯的鄧浪嶺一帶,是廣西沿邊公路扼險的關隘之一。即使是白天,過往司機也須百般謹慎,才能平安通行。聽聞有些粗心司機,永遠葬身于谷底。回想我們路遇時正值夜晚,四周漆黑一片,除開滑坡外側勉強有一個車身寬度,稍有不慎就會連人帶車跌入山谷;而且,倘若上面另有一塊石頭滾落,我們必定躲閃不及,客殞他鄉……也就不難理解,當我們沖破困境,路經下一個村口向看晚會的村民探路,得知我等來路后他們狐疑的神情。
這興許就是“無限風光在險峰”罷!人們總喜歡不遠千里、歷盡艱辛一睹芳容,卻也常常與危局擦肩。
責任編輯? ?丘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