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學云
暮色追趕著潔白的羊群
從目光的盡頭,像無聲的
潮水一樣漫過來了。今夜
我就躺在草原之上,北方之上
多么遼闊的草原,多么遼闊的夜晚
一個在南方黑色屋頂下長大的孩子
今夜,終于明白
南方的小,北方的大
在廣袤的夜空,那稀疏的星星
是提著馬燈在尋找那些
消失在草原深處的馬蹄聲與鼓聲
還是守望著草原的不眠眼睛
其實在這樣的夜晚,作為一個南方來的人
我就想帶領一大幫人馬
穿上鎧甲,戴上頭盔,騎上健碩的馬背
北風一樣呼嘯著穿過草原,穿過
北方的巨大睡眠,然后
消失在歷史的盡頭
不留一絲痕跡
一座山在城里與在郊外完全是兩碼事
一座山在城里又在漓江邊與
在城里其他地方也完全是兩個概念
疊彩山既在城里又在漓江邊
所以就順理成章成了一座名山
在山腳下住了很多年
每天在山影里來來去去
許多人從外地甚至地球另一面過來
緊隨一片楓葉般的三角旗
像一隊隊饑渴的螞蟻爬上去
似一只只喂飽的鴨子走下來
上山的人一個個消失在拐彎的地方
下山的人被一輛輛固定的大巴車運走
我必須要去爬一次了,否則
真就對不起身邊這座名山
這樣想著就到秋天。星期天下午
終于爬上山頂。一大片高高低低
藍色的灰色的尖的平的屋頂,建筑
像是用一摞一摞積木壘起來的玩具
漓江不是江,是一條寬闊的大馬路
秋風陣陣馳過,從北向南
運送著時間、空氣、塵埃,還有
其他一些我們弄不明白的東西
南面有明靖江王府,東面有靖江王陵
它們間的距離不是太遠
中間有酒店、學校、醫院、棚戶區及菜地
堯山腳下的殯儀館偶爾嘆出一口氣
天空碧藍如洗,有飛鳥的翅膀
飄忽的白云和斷線的風箏,還有
被風吹上天的幾片塑料
下山的時候腳一路像是踏著了石級上
暗藏的開關,天空越走越暗
城市的燈,隨之一片片就亮了
仿佛是迎接的輕輕歡呼
我的到來像一個逗號
把秋天的下午分成了兩句
一句是漓江,一句是興坪
漓江,從山那邊爬過來的古藤
在歲月里開了許多花
興坪應是最古老的一朵
秋風吹過來,天地一片明朗
黑色的瓦脊上落滿太陽的灰塵
青石板發出幽暗的光
穿過悠長的街巷
歷史從唐宋元明清一路走來
黑色的皮鞋揚起寂寞的麻雀
紛紛飛向啞然無語的天空
四周的山在悄悄地
進行一場顏色革命,金黃
將取代翠綠。而漓江永遠以
柔軟的牙齒悄無聲息地
噬食一切,包括它開出的花朵
包括四季,也包括
我們匆匆的腳步
如果能遇上春天
遇上春天的叫喊,那滿山的花
就會噼里啪啦地開了
漓江從藍天上流過
從幾朵白云上流過
小鎮就在群山的環抱中
被春天幸福地淹沒
長在漓江邊的小鎮
是一棵巨大的榕樹
周圍的路就是它的根
有一條粗壯的根爬著爬著就斷了
埋進了一座山里,另一條
緊隨著漓江,走到很遠的地方
春天里來到小鎮的人
都渴望遇上一場雨,細細的雨
仿佛大榕樹飄在空中的氣根
在雨中走走,看四周的山
看靜靜流著的碧綠江水
冬天的心就會
漸漸地泛青泛綠
許多人離開后
把在小鎮上遇到的這個春天
遇到的這一場細雨就悄悄帶走了
帶到了以后的時間和歲月
帶進了自己的生命里
夏天火熱的演出已經散場
天空靜寂了,只剩下一排
匆匆劃過的雁行
河流都去了遠方
干涸的河床就像灰白的蛇蛻
春天與魚的呼吸
封存在那些發黑的石頭里
秋天了,太陽晾曬在
土墻邊的影子已逐漸發涼
落葉把樹的懷念一頁頁寫給泥土
一頭老牛在空曠的田野上
咀嚼著大地最后留下的點點干糧
迷失的路一條條都自己找回了家鄉
嘹亮的秋風將屋檐下陳舊的日子
擦得有些發亮
秋天了,月亮把幽幽的心事
掛在村頭的那棵苦楝樹上
散落在屋頂的星星卻守口如瓶
深夜里的一聲輕嘆
驚落深山的松子,讓坐在
遠方城里的詩人,手中緊握著的筆
也微微一顫
哦,秋天了。流浪的腳步不應
再流浪,漂泊的心也不應
再漂泊,聽從一縷炊煙的召喚吧
不安的靈魂唯有置放在
母親那盞昏黃的油燈下,才如水一般
靜謐與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