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林


摘 要:毛筆是我國特有的一種書寫工具,其出現過程源遠流長。在其演變及發展至今的過程中,出現了不同的社會需求、制作方法和使用形式,是先民勤勞與智慧的體現。文章在結合我國不同時期、不同社會發展階段的歷史背景下出現的不同社會需求為基礎,嘗試考證毛筆出現的機遇與成長的環境,從而梳理出我國毛筆在千年中的發展流程與變化。
關鍵詞:毛筆;起源;書寫形式;演變
毛筆,是一種起源于中國的傳統書寫工具。它既可以滿足人們對文字和圖像記錄的需求,同時又是兼具藝術性創作和使用的書寫繪畫工具。毛筆對于每個中國人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在生活中隨處可見,但在日常的書寫形式中卻很少用到。毛筆是由什么演變而來?先民們究竟是何時開始使用毛筆?最原始的毛筆究竟是什么樣子?又是經歷了什么才發展成現在的樣子?我們對此知之甚少。
原因是多方面的,在人們對毛筆的起源問題的研究中,最大的阻礙還是其自身的材質。古代毛筆的材質與我們今天所使用的毛筆材質大體相同。古代毛筆使用的材質為竹木、獸毛、絲線、生漆等,這種材質經歷千年后,大多難以保存至今,所以到目前為止在考古發掘工作中這類文物的發現可謂是鳳毛麟角,漢代之前的實物出土更是少之又少。我們也只能通過有限的考古發現零散的出土文物及相關旁證,來基本地梳理和還原我國毛筆雛形出現到基本形制成型的發展過程。
毛筆的出現絕對不是偶然現象,一定是在社會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時,伴隨著社會需求與技術進步所產生的。可以說毛筆的出現是人類社會進步與發展的重要標志。
今天我們對新石器時代先民們的生活狀態已很難以了解,除了一些有限的考古發現外,更多的認識是從那個時代留存至今的巖畫和壁畫上得到答案,如云南滄源巖畫(圖1)、內蒙古陰山巖畫(圖2)、寧夏賀蘭山巖畫(圖3)等。
巖畫這種先民們在狩獵和生產之余的隨性活動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想象。在洞穴與山崖的石壁上,先民們信手拈來的磨刻,雖寥寥數筆卻成為今人跨越時空與先民們對話的捷徑。其內容豐富,有大量生產、祭祀、狩獵、戰爭等內容的詳細描畫,其中可以清楚地辨識出大量的生活工具,如陶罐、石錘、骨針、弓箭、長矛等,雖然其中沒有發現任何具有書寫功能的工具,但我們從中可以分析了解到,那幾種工具是當時先民們手中所掌握的尖端技術。從骨針、骨錐可以看出小型骨器、木器加工技術的成形,從弓箭可以看出對繩索的使用已非常嫻熟,從長矛可以看到先民們已經解決了兩種材質的連接固定技術,開始使用復合工具。人們已經掌握了毛筆生產的各部分基礎技術。至此,毛筆的產生所需要的僅僅是一個社會需求的推動。
通過歷史學者們多年來的不斷努力,毛筆最早的雛形概念已經可以追溯到5000年之前,具體時間至今爭論不休,但是已經可以基本認定,一種功能上近似于毛筆的書寫工具的起源時間可以較寬泛地判斷為新石器時代晚期至殷商文化時期。雖然我們一直苦于缺乏同時代的出土實物佐證,但是通過對同時期我國多地區分布的文化遺址進行考古發掘,出土了大量的彩陶標本作為旁證,我們可以看出其中大部分繪畫圖案確實為先民們用手直接蘸取顏料繪畫,或直接用口噴繪,但是其中有不少繪畫形式明顯為使用絲麻或獸毛等纖維材質的工具蘸取顏料后進行繪畫,其中最明顯的為20世紀20年代發現的仰韶文化,其中有大量的彩陶出土。這些彩陶制作極為精美,繪畫線條細膩流暢,可以明顯觀察出圖形線條的粗細變化過渡和清晰的筆鋒痕跡,有些彩陶局部轉折處的線條甚至出現了在現在的書法繪畫形式中常用到的飛白和皴擦畫法(圖4~圖6)。這種嫻熟的繪畫技法絕非僅僅依靠手指和簡單的樹枝、樹葉涂抹能夠完成,一定是在繪畫過程中使用了有相對明確功能性的繪畫工具才得以完成,這種工具雖然并未發現留存至今的具體實物證明,但一定是現在毛筆和書寫工具的濫觴。
19世紀末我國殷墟甲骨的發現,也給人們對毛筆的起源研究增加了另一個有力的旁證。在眾多的龜甲獸骨中,其記錄的文字大部分為刻畫形式,其中少部分甲骨上層還保存著紅色朱砂涂抹過的痕跡,有的部分甚至是直接用朱砂書寫的筆畫痕跡,這種甲骨經過詳細觀察,線條筆法的運用與此前新石器時期陶器上的花紋相比,其線條更為細致美觀。這種更為精細的書寫筆法,絕不僅僅是因為甲骨相比陶器更為光滑更易書寫的原因。通過對線條的觀察,人們發現相比之前陶器上的線條,甲骨文上的筆法變化更為自如,線條邊緣更為光滑、清晰,棱角分明,同時極少出現分叉、停頓和反復描畫的痕跡,所有筆畫基本為一筆帶過,并且線條纖細流暢,我們無法推測先民是用何種形式的工具書寫,但可以確定這種工具的筆鋒一定非常精細無疑。這種筆法明顯的變化,無疑證明先民們自新石器時代晚期至殷商時期的數千年時間中,對這種原始書寫工具進行的改進從未停止過,在發展過程中,對其性能逐漸完善,工藝也在逐漸發展。
并且對此類甲骨詳細觀察后發現,同類型的甲骨上均較少出現過火的裂紋,可以推測此類型的甲骨并非我們所常見用于占卜的卜骨,可能用作記錄重要事件,這種用途可以推斷此時的人們對文字和事件的記錄需求已經成為一種常態化行為。由此可以看出在毛筆部分制作技術出現后,社會也已經發展到一個新的時代,從而更加肯定了此時期已出現早期筆的推斷。
雖然這種猜測被普遍認可,又有相對豐富的旁證作為依據,但是今人能親眼看到的古代毛筆年代最早的也不過是戰國時期的幾處墓葬發掘出的毛筆。近幾十年來隨著考古工作的不斷發展,人們對戰國至漢代的毛筆有了相對直觀的認識。戰國時期隨著我國文化的逐漸成熟穩固,在這個階段的文化發展中,文字和書寫材質以及書寫工具都得到了快速的進步,毛筆的使用已經相對普遍。毛筆的材質與制作工藝也逐漸成熟,此時正是原始毛筆向秦漢時期的標準毛筆進化的重要歷史時期。
通過對戰國時期的毛筆進行對比,可以發現這時期我們通過考古發掘所看到的毛筆實物,長度全部保持在21~29厘米,這與當時的主要書寫載體竹木簡規格和書寫習慣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竹簡的規格大都保持在30厘米以內,而古人的書寫習慣則是在書寫到未完成時如需要停止,便用竹簡直接將毛筆卷起來存放,既方便攜帶又不易遺失,因此毛筆的大體長度非常容易統一,始終受到竹木簡長度的影響,基本保持一致同時略小于竹簡長度。
但是在筆毛與筆桿的連接方式上仍存差異。目前在我國考古發掘中,有戰國時期毛筆出土的考古發現微乎其微。其中年代最為久遠的當屬湖南長沙的左公山楚墓,1954年在湖南長沙左家公山墓葬發現了戰國時期楚國毛筆一支,發現時這支毛筆密封于一根竹管之中,取出后才發現是一支完好的毛筆。此毛筆全長21厘米,桿長18.5厘米,徑0.4厘米,筆毛長2.5厘米。通過觀察發現此筆筆毛是用上好的兔毫毛制作而成的,但制作方法與現代毛筆有一定差別。此毛筆并不是將動物毛須整理成形后直接嵌入筆桿之中,而是將其平攤成排在筆桿上圍成一圈,然后用細小的絲線纏繞,外面涂抹生漆膠固而成,這就是“置入式毛筆”的筆桿與筆毛的結合方法。我們還發現此件毛筆的存放方式與其他毛筆發現時的存放方式不同,并不是我們常見的直接卷在竹簡內保存的方法,而是將毛筆放在一根竹管內,應該為長期不使用時所準備的妥善存保存方式,也印證出毛筆的使用需求增加,衍生出的毛筆配套工具也在逐漸完善,這便是當時的筆袋。
另一支具有代表性的毛筆是在1987年湖北荊門包山戰國墓葬中發現的,通過墓葬規格和出土文物可以判斷此墓葬為戰國中晚期。與左公山楚墓相同的是此墓葬也是楚國的貴族墓葬。墓中大量的隨葬品顯示了光耀奪目的楚國文化,在眾多的隨葬品之中,還發現有大批的竹簡和一支書寫竹簡的毛筆。此毛筆全長22.3厘米,桿長18.8厘米,毛長3.5厘米,為獸毛制成,筆桿纖細而精巧。筆毫有清晰的尖鋒,明顯可以看出此筆已經是將筆毛單獨加工成捆,之后在筆毛的上端用絲線扎緊,然后將筆毛整體納入筆管之中。這就是所謂的“納入式毛筆”的筆毛固定方法。此筆筆鋒尖挺,是抄寫竹木簡牘的良好工具。
通過對以上兩種不同的毛筆制作方式進行觀察,我們不難看出同樣為戰國時期的楚國墓葬,毛筆的制作工藝卻不盡相同。“納入式毛筆”的制作工藝明顯要優于“置入式毛筆”,其筆身更堅固,使用時間更持久。在使用過程中,“納入式毛筆”更是優勢明顯,這種制作形式解決了“置入式毛筆”筆毛不集中、聚鋒困難、儲墨量少、筆腔容易中空、書寫時容易分叉等工藝缺陷。同時通過對目前出土的戰國至秦漢時期考古所發現的毛筆進行觀察研究發現,之前的“置入式毛筆”僅出現在幾個戰國時期的墓葬中,秦漢之后基本沒有發現,所以我們可以大膽推斷,“置入式毛筆”應該也為秦漢之前毛筆常用工藝的一種。在戰國時期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筆毛與筆桿的連接固定方式仍然存在兩種方法同時使用的現象,此時的毛筆制作工藝仍然處于依靠制筆工匠的個人經驗與喜好來制作而成的形式。但是隨著秦朝大一統時代的來臨、書同文車同軌時代的到來,“納入式毛筆”這種工藝較為復雜,卻有著顯著書寫優勢與更長的使用壽命,已經基本上取代了前者,已經成為秦漢毛筆的規范制作工藝,這一推論可以從湖北云夢縣睡虎地秦墓與甘肅天水放馬灘遺址中得到印證。
睡虎地秦墓的主人叫“喜”,喜生于秦昭王四十五年(前262)。秦王政元年(前246),年僅17歲的喜即登記名籍為秦國服徭役,爾后歷任安陸御史、安陸令史、鄢令史、治獄鄢等與刑法有關的低級官吏,最后亡于任上,他親身經歷了始皇親政到統一六國的整個過程。他的整個生活年代正好經歷和記載了秦朝最輝煌的時代。墓中沒有發現過多的貴重的隨葬品,但卻有一套完整的書寫工具石硯、墨塊及1155枚寫滿秦朝律令的竹簡。這些竹簡基本為喜本人所書寫,可以說是其一生的積累。其中所發現的毛筆便是一根“納入式毛筆”,使用痕跡明顯,應當為喜生前所用之物,可以看出這種形式的毛筆已經成為國家行政記錄的標準用筆。
如果說睡虎地秦簡的書寫主體為個人行為無法體現出當時社會普遍的毛筆制作形式的話,那么放馬灘遺址則可以涵蓋整個地區和文化的基本形式。放馬灘遺址的面積較大,文獻記錄載體多樣,內容形式豐富,時間跨度較長。此遺址不僅有竹木簡牘的發現,還有絲織品甚至紙張的出現,當然這些文物的年代較晚,但從中可以看出此遺址的全面性。這些豐富的文物資料可以涵蓋當時在這個地區全面的社會結構。其中有大量內容為行政生活中所記錄的事件,更貼近人們的生活層面。在這樣的遺址中發現的毛筆全部為“納入式毛筆”,由此可以看出,這種形式的毛筆已經普及到社會中的各個階層。
秦代毛筆的出現基本以“納入式毛筆”取代了“置入式毛筆”,這一重要的工藝改革,順應了歷史的潮流,滿足了當時人們對書寫形式更高的要求。秦代的毛筆不管是在工藝上,還是形制功能上,都已經與今人所用的毛筆非常相似,可以說此時毛筆已經完全發展成形,完成了中華文化在發展中的重要技術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