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格呂克詩選

王家新 譯

露易絲·格呂克（Louise Glück），美國當(dāng)代女詩人。1943年4月22日生于紐約一個匈牙利猶太裔移民家庭。年輕時曾因厭食癥輟學(xué)，受過長時間精神治療。1961年，畢業(yè)于休利特高中。1963年—1968年，在哥倫比亞大學(xué)旁聽。1968年，出版處女作詩集《初生子》，帶有后自白派色彩。1975年，出版詩集《沼澤地上的房屋》。1985年，出版詩集《阿喀琉斯的勝利》，同年獲美國國家書評界獎。1990年，出版詩集《阿勒山》。1992年，出版詩集《野鳶尾》，次年獲得普利策詩歌獎 。2003年，當(dāng)選美國桂冠詩人。2006年，出版詩集《阿弗爾諾》。2012年，出版詩選集《詩1962—2012》。2014年，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2020年10月，因?yàn)椤八拇_切無誤的詩的聲音，帶著不加雕飾的美，使個體存在具有了普遍性”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露易絲·格呂克詩歌的中譯本有《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月光的合金》（柳向陽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出版）。這里所選的詩作，大多為第一次譯成中文，《水腹蛇的國度》《致秋天》《卡斯蒂利亞》等詩參照了柳向陽的譯文。

初生子

幾周過去了。我擱置下它們，

它們都一樣，像去了皮的湯罐……

碗豆在鍋里變酸。我看著一截孤零的蔥

像奧菲莉亞一樣漂浮，上面沾滿油脂：

你無精打采，用勺子心不在焉。

現(xiàn)在怎么了？想念我的關(guān)心嗎？你的院子成熟了

向著玫瑰病房，像一年前，當(dāng)值班的尼姑

把我轉(zhuǎn)身推向過道……

你不能看。我看見

轉(zhuǎn)換的愛，你的兒子，

在玻璃下流口水，餓了……

我們吃得很好。

今天我的屠夫轉(zhuǎn)動他訓(xùn)練有素的刀

切小牛肉，你的最愛。我付出我的生命。

——譯自FIRSTBORN《頭生子》 (1968)

感恩

每個房間里，都環(huán)繞一個從耶魯來的無名南方男孩，

在那里我妹妹邊哼著費(fèi)里尼主題

邊打電話

當(dāng)我們其余的人繼續(xù)收拾她丟棄的靴子

或坐下來喝點(diǎn)什么時。外面，氣溫降低，一只

流浪貓

在我們的車道上倘徉

翻找廢物，抓撓著一只桶。

那里再無其他聲音。

然而，一次次，為準(zhǔn)備那頓豐盛的撫慰的大餐

靠近爐膛邊上。我的母親

她手里是一串烤肉扦。

我看著她堆疊起的皮膚

好像她在想念她年輕的時候，當(dāng)一點(diǎn)點(diǎn)洋蔥

和雪霧籠罩著分叉的死亡。

——譯自FIRSTBORN《頭生子》 (1968)

水腹蛇的國度

魚骨頭在哈特拉斯濺出的波浪里行走。

那里還有其他跡象

死亡吸引我們，從水里，尋求我們

從陸地：松林中

一條直行的水蝮蛇盤繞在青苔上

飼養(yǎng)在污染的空氣里。

出生，而不是死亡，是更艱難的喪失。

我知道。我也在那里蛻下了皮。

——譯自FIRSTBORN 《頭生子》(1968)

東方三賢哲 *注

朝向世界盡頭，穿過赤裸的

冬日初始，他們再次啟程。

有多少個冬天我們看到了這事發(fā)生，

觀看這同樣的標(biāo)志顯現(xiàn)，當(dāng)他們經(jīng)過

城鎮(zhèn)沿途躍進(jìn)而他們的金色

銘刻于荒漠之上，而還

持帶著我們的安謐，這些

身為賢哲之士，在這約定之時前來察看

他們愿看到的：屋頂，馬廄

閃耀在黑暗里，什么都沒有改變。

——譯自THE HOUSE ON MARSHLAND《沼澤地上的房子》(1975)

注解：東方三賢哲，據(jù)《新約·馬太福音》，耶穌降生后，有三賢哲自東方來朝拜。

美國詩人羅伯特·哈斯認(rèn)為露易絲·格呂克的這首詩是對葉芝的名詩《東方三賢哲》的一個回應(yīng)：“‘這同樣的標(biāo)志’一定是伯利恒之星。詩中的‘我們’，為觀看東方三賢哲經(jīng)過的普通民眾，話音中似乎還帶著一絲嘲諷。至少，這句跨行的‘這些/身為賢哲之士’，讓你想弄明白他們到底有多么智慧。不過我喜歡它，在這個平凡而神秘的世界上——‘屋頂，馬廄/閃耀在黑暗里’——讓鎮(zhèn)上的民眾擁有了他們的安祥。”

感激

不要以為我不感激你對我的

小小的善意。

我喜歡小小的善意。

實(shí)際上我確實(shí)喜歡它們甚于

重大的善意，那種總是在盯著你的

貌似在地毯上的大動物，

直到你的整個生命減少

再減少，卻還一次次在早上醒來

狹窄如象牙，燦爛的陽光照著。

——譯自THE HOUSE ON MARSHLAND《沼澤地上的房子》(1975)

山茶花

樹木正在開花

在山丘上。

它們承受著

繁茂的孤獨(dú)的花簇，

山茶花，

就像當(dāng)你走向我

錯誤地

帶著這樣的花，

這些從細(xì)樹枝上

折下的花。

雨停了。陽光

透過樹葉閃動。

但是死亡

也有它自己的花，

它被稱為

傳染，紅色

或白色，山茶花的

顏色——

你站在那里，

你的雙手滿是花朵。

我怎能不接受

既然它們是禮物？

——譯自THE HOUSE ON MARSHLAND《沼澤地上的房子》(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