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章池
農夫山泉援建的綠店招,正被
貨車卷起的灰塵沖刷
他位于楊市水產技術服務中心五樓
的宿舍一同被沖刷
他低聲向我們介紹母親時,在藤椅中
昏睡的父親被忽視沖刷
煙酒醬醋毛巾快餐面,件件標價
被鐵皮廚房里三個人的三餐沖刷
楊漢年是潛江3000名詩人中的一個
詩人被詩沖刷
楊氏雜貨鋪是潛江3000家雜貨鋪中的一家
店鋪被貨物沖刷
六點起床開張,夜深走人關門
看他在此封印吧,
像牛背鷺被“不再起飛”沖刷
聽他喃喃不絕吧,
像5萬里江漢平原,鳴響于兩條大江的
晝夜沖刷
所謂春水,不過是一條河重返人間
所謂我們,不過是一群人重新醒來
所謂鄉音,不過是冬天藏好的糧食剛剛
發酵,就被一聲古琴挑走了魂
所謂反串,不過是男扮女妝的人用水袖
分開一條大河時,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所謂變臉,不過是張牙舞爪的人一層層翻出
曹操,張飛,程咬金,最后揭剩
一聲嘆息
所謂合唱,不過是一群桃花擁擠時
發出的每個音節都比課堂上響亮
所謂桃花,不過是我依次打開了
自己的耳朵,眼睛,心
依你生前所訓,我們沒帶來
黃裱紙,清明吊和
數額驚人的冥幣
這束麥苗裹扎的油菜花,采自鄉下
你父親,三哥和二爹的墳塋:
翠綠和金黃,集中致敬
回報你在文字中的反復贊美
香的事情,我們卻未能免俗
五炷細香,沒有散開就點著了
沒有撣熄明火就插上了
然后是沉默時間——
你飯后經常要,靜一靜
待我們依次在太公、大姑和岳母前磕完頭
你碑前的這束香竟然燒成了一只
伸出的手掌:
五指宛然,大拇指曲在一邊,其余四指
各有弧度:“好像要凌空握住一支筆……”
大家都清楚,那不過是你昏迷時常有的手勢
不過是借這陣春風重新擺了出來

不過是證明我們還纏繞于概念
而你早已獲得
全新的語調
又一次我們聚在老供銷社
大姑家中
皮衣,護膝,白酒,我們
炫耀似地亮出各自的禮物
房屋已修葺一新,堂弟
熟練地支起活動桌面
土雞火鍋,蒸肥腸,八寶魚糕……
疲勞姑父,讓我們在每道菜中過一回年
“大姑呢?”我哽住
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慣性,在一群
親切的面孔中找到關聯。一年前她的
葬禮上,我們從各自身上
嗅出共同的慌張
吸附如此強勁:素不來往的
親戚們,雨后玻璃窗上的水珠,無聲
爬向彼此
姑父拿出加陳皮香腸,鹵豆腐剛剛
臭到臨界點
這些大姑最拿手的食品,氣味和從前
沒有兩樣
我幾乎要擁抱這個渾身酒味的
瘦老頭了:大姑的遠行
讓他清晰地擁有了
比父親還悠遠的慈祥
能被固定的都在這里了
萬物無聲,吵架的人
留下翕動的口型:
不能達成,就永遠擱下
我翻開一個雙魚座的清晨:
必須激怒車轍,逐一
踏過它們的行云流水
我的笨拙,必須被看見
手機開機密碼,是第一個BP機號
屏亮起,摩托羅拉在記憶里泛著藍光
郵箱密碼是早已報停的,二叔的手機號
每次打開,他仍會從那邊傳來喝彩:“伢子,不錯!”
銀行密碼,是兒子少年時用過的QQ號
我插卡時,鐵甲小寶和泡泡堂在竊竊私語
博客密碼丟了,多少注冊賬號的通行證,丟了
無數道路再也無法通過,一個個老友不再路過
我也是這殘存世界的密碼,請用我
去打開一些遺忘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