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法治之光

劉洋 王雪

放餐盤，落座，抬眼——那個位置依然是空的。

一年多了，重慶市豐都縣人民法院政治處副主任黃福榮仍沒辦法改掉這個習慣性動作，盡管他心里明白，那個位置不會再有人了。

“總覺得他還在。”黃福榮喃喃道，不覺淚已兩行。

2018年11月16日，豐都縣人民法院黨組書記、院長龔海南因病醫(yī)治無效，生命的時鐘永遠定格在了43歲。

“如果他還在，12：05分，他就會從四樓辦公室快步走下來，用5分鐘的時間快速扒完飯，然后趕回辦公室工作……”有關(guān)龔海南的記憶，仍舊清晰。

時至今日，黃福榮仍舍不得刪掉龔海南的微信和手機號，法院也小心保存著有關(guān)龔海南的一切。

“他留下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或是有形，或是無形，沒人覺得龔海南離開了。

回望龔海南的司法人生，只覺碧血丹心映天平。

一顆“鐵石心”

2018年11月15日，成都華西醫(yī)院。

“老婆，快點，來不及了，幫我穿上制服！”龔海南焦急地催促著妻子曾璐幫忙脫掉病號服。

龔海南預(yù)料到什么了，他想趕緊換上心愛的法官制服。

穿上白襯衫，打上紅領(lǐng)帶，披上黑色制服，別上紅色的法徽……衣服才穿戴整齊不久，龔海南就緩緩地閉上雙眼，陷入了長久的昏迷。

“我能感受到他昏迷前的滿足感。”曾璐知道，丈夫此生最自豪的事就是穿上法官制服。

制服所代表的，是龔海南的一生摯愛。

1999年6月，龔海南從四川師范大學法律系畢業(yè)，進入重慶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成為一名書記員。他暗下決心，要終身追逐法治之光。

學習是追光的第一步。日積月累的學習，使龔海南的法律素養(yǎng)有了很大提升，但他仍不滿足，先后攻讀西南政法大學碩士生、博士，后來即使病重，他也沒有懈怠博士論文的撰寫，并最終完成。

龔海南很快在同齡人中脫穎而出。他先后被任命為重慶三中院研究室副主任、主任、審監(jiān)庭庭長。進入研究室后，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鉆研學術(shù)上，《人民司法》《法律適用》等雜志開始發(fā)表他的學術(shù)論文，在全國法院學術(shù)討論會、中國法學青年論壇征文中，他也多次捧回大獎。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龔海南生前發(fā)表的學術(shù)論文、調(diào)研文章達100多篇。

2017年1月，龔海南被任命為豐都縣人民法院黨組書記、院長，追光步伐越來越快。

“每天上下班，很多干警都會不由自主地往四樓的辦公室看上一眼，那里的燈一直亮著，很少歇息。”黃福榮說，只要在院里，龔海南每天早上7點半就會準時到辦公室，直到深夜才離開。

“他的工作時間甚至精確到了分鐘。有時找他匯報工作，如果忙，他會告訴我3分鐘、5分鐘或10分鐘后再去，以至于后來不急的事情我會選擇上班前、中午或下班后去找他。”豐都縣人民法院審監(jiān)庭副庭長何黎英說。

黃福榮至今都沒有想明白，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讓龔海南對這份事業(yè)保持著始終如一的熱情。

這種熱情近乎狂熱，有時堪稱“鐵石心”。

“你見過軍人吃飯的樣子嗎？”曾是軍人的黃福榮本以為軍人的吃飯速度已超出常人，沒想到龔海南為了節(jié)省時間忙工作、忙學習，硬生生把吃飯時間壓縮到了5分鐘內(nèi)。

“吃飯對他來說就是任務(wù)，工作才是他的最愛。”黃福榮笑著笑著，眼眶卻濕了。

一張“婆婆嘴”

龔海南追著光，也傳播著光。

2018年10月22日，豐都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豐都首例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件，擔任該案審判長的就是龔海南。

庭審過程非常順利，但有一個小插曲讓豐都縣人民法院審監(jiān)庭副庭長何黎英刻骨銘心。

當判決書要求被告人對其所販賣假藥進行“召回”時，龔海南提出應(yīng)表述為“收回”。他說，“召回”是在產(chǎn)品責任糾紛中對生產(chǎn)機構(gòu)的要求，而被告人是銷售者，所以不適用。

兩人為此探討了很久。

“你能想象一個病重的人在身體極度不舒服的情況下，還在整日糾結(jié)‘召回和‘收回誰更準確的場景嗎？”何黎英回憶當時的情景，眼里全是淚。

“要盡力作出讓被告人真心服從的判決，這也是一種教育。”龔海南說。

何黎英懂龔海南的良苦用心：“他不僅僅是在審案，還在傳播法治之光。”

工作期間，龔海南發(fā)現(xiàn)法治宣傳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在農(nóng)村，便開始思考如何把法律知識送進村里。

2018年8月16日，龔海南帶領(lǐng)巡回法庭來到龍河鎮(zhèn)鐵爐溝村，進行公開開庭審案。一聽說來審案的法官是縣法院院長，村民們紛紛自發(fā)端著板凳前來旁聽。

上午9點半，庭審正式開始。原被告雙方因一筆工程款尾款的支付問題發(fā)生糾紛，為此原告訴至法院。

隨著審理的進行，被告漸漸認識到法律對自己的不利后果。為盡早兌現(xiàn)當事人權(quán)益，避免司法程序過長造成更多的訴訟成本，龔海南立即組織原被告雙方進行“背靠背”調(diào)解。經(jīng)過耐心細致地釋法明理，雙方最終達成調(diào)解協(xié)議，由被告當場兌現(xiàn)余款。

庭審結(jié)束后，龔海南就地開講法律知識，引導(dǎo)在場群眾正確認識交易風險，珍惜誠實信用的重要價值，深刻理解“誰主張、誰舉證”的法律后果。

“龔院長常說，要讓更多的人了解法律知識，遇到糾紛不再通過暴力解決，而是求訴于法律渠道。”何黎英說，這是他的大事之一。

龔海南的“婆婆嘴”還體現(xiàn)在對年輕人孜孜不倦的教導(dǎo)上。

龔海南喜歡和年輕人交朋友，喜歡和他們談法治、談理想、談人生。他經(jīng)常與青年干警分享的一句話是：“作為一個法官，處理任何一個案子都要尊重法律和良知，有不同意見可以探討，但絕不能受非理性因素影響。”

“有次我承辦的案件遇到了難題，就去請示分管領(lǐng)導(dǎo)龔海南。”重慶三中院法官吳聰回憶道，“敲門后，屋里傳來和藹有禮的聲音‘請進，推開門，我看到的是一張面帶微笑的臉，龔海南起身迎向我，給我讓座。”探討案件時，龔海南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對案件的剖析深入淺出，令吳聰受益匪淺。

很多青年干警對龔海南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名。“他就是想以這樣的言傳身教，感染身邊的每一個人。”何黎英說。

一份“真感情”

法治昌明，公正永存。

這是龔海南一生的心愿，也是他為之奮斗一生的大事。

龔海南去世后，家人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十余本工作筆記。

這些工作筆記上，記載最多的就是他對如何在落實中央決策部署的同時激發(fā)基層改革的思考。

2017年1月，龔海南被任命為豐都縣人民法院院長。在他的帶領(lǐng)下，豐都法院一系列改革措施相繼出臺。

面對案多人少的矛盾和法官與日俱增的辦案壓力，龔海南與一線法官共同研究開展略式文書改革試點，根據(jù)不同案件的具體情況，制作略式文書樣本和要素審理表等資料，有效縮短裁判文書的制作時間和一審案件平均審理期限。

在此基礎(chǔ)上，他又積極向重慶高院匯報，爭取在豐都法院開展民事審判智審試點，力求借助信息化手段實現(xiàn)裁判文書一鍵生成。在他的帶領(lǐng)下，豐都法院的審判質(zhì)效穩(wěn)中有升，并在2017年邁入全市先進法院行列。

改革，勢必要打破利益藩籬，觸動靈魂深處。

在龔海南的筆記本上，記載了他的一份發(fā)言：“改革力度大，自然會得罪人。但是只要對黨和人民有利的，我就愿意去得罪他們。沒點擔當怎么干工作？”

黃福榮的手上至今仍留存著一份未簽發(fā)的文件——《豐都縣人民法院關(guān)于內(nèi)設(shè)機構(gòu)改革的實施方案》。龔海南曾躺在病床上幾經(jīng)審閱與修改，但這份文件卻成了他的絕筆。

“沒能親自簽發(fā)這份文件，或許是他短暫人生留下的最大遺憾吧。”黃福榮擺擺手，哽咽不止。

龔海南走后，一位法律人在微信朋友圈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生命的長度永遠無法丈量您走過的路，余下的路，我們會替您接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