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滿星辰

林羽安

南方盛夏的落雨，不是來得熱烈的驟雨，將暑熱一下子撲滅得干凈，便是溫柔得像一鍋小火烹煮的暖湯，雨絲彼此交織，將天地都烹在這溫熱的小雨中。我撐著傘，聽雨絲落在傘面上的輕響，腳上的步伐不自禁又快了幾分。

這天，我喜歡了6年的王力宏要來這座城市開演唱會。

坐上機場大巴時，雨比清晨又大了幾分，斜斜地黏在玻璃窗上，我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青翠樹影，一時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考試定律，中考與高考時，也下著這樣溫柔的落雨，不大不小，剛好消了燥熱。

那時也正是盛夏，14歲的少年少女們在教學樓門口靜靜地聽校長溫和地講話，面上掩飾不住的緊張，那是我們人生中第一場重要的考試。身旁同桌從口袋里摸出一塊巧克力遞給我，輕輕回握了一下我冰涼發顫的指尖，同樣有些因為緊張而變白的小臉上露出故作淡定的笑容：“沒事的，秀秀一定沒事的。”校長也講完了話，班主任則從包里拿出兩大盒棒棒糖，分給每一位同學，平時因為做錯一道計算題就會嚴厲找我們談話的她輕拍著每個同學的肩膀：“別緊張，吃點糖，你們都是我最棒的學生們，盡全力發揮就行！這考試沒有我們模考難！”

坐在班車上，我握著同桌的手，將一只耳機遞給她，王力宏磁性溫和的嗓音傳來，輕柔曲調和著糖果的甜蜜將不安驅散了大半。窗外是北方小城夏季難得的細雨，雨絲飄飄灑灑，成了14歲那年最難忘的回憶。

后來便養成了習慣，每到緊張考試時便聽王力宏的歌，吃幾塊糖。高考也是如此，父母帶我去考場的路上，紛紛揚揚的落雨一路隨行，母親握著我冰涼的手，柔聲說道：“盡力就好。”

到考場前，耳機里剛好放到王力宏的《春雨里洗過的太陽》，輕揚的吉他伴奏驅散了心頭的不安，回眸是父母寬慰的笑容，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并不應畏懼高考的。這只是一場考試，是必經的過程，僅此而已，無愧自己三年努力就好，那淅淅瀝瀝下了兩天的落雨也就此沉眠在了17歲的夏天。

大巴行駛到了機場，王力宏的歌聲已循環了許多遍，雨仍滴滴答答地下著，我直奔到大廳。雙手因為興奮和緊張而微微顫抖，我含了一塊薄荷糖，薄荷的清涼綻放在味蕾間，一點點安撫著愈加劇烈的心跳。

無數次深夜打字，反反復復修改文章，郵箱里不完美的稿件堆了一頁又一頁，只為了我能夠靠自己的稿費去見一眼那個用歌聲給予我鼓勵的他。坐在等候大廳里，身旁和我一般年紀的女孩將寫著王力宏的條幅遞給我，我們笑著說自己追星的經歷，無一例外，在我們失落、不安、難過時，是他的歌安靜伴我們走過灰色時光。

而在我們成長過程中自滿地踏步不前時，只要看著他還在不停學習，不停挑戰自己，我們也會慚愧地反思自己的安于現狀。因為喜歡他，我們都成了更好的自己。

時間過得飛快，他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那一刻，我呼吸驟然一緊，他禮貌地站在橫幅前與我們合照，我站在他身后，只要伸出手便能碰觸的距離讓我覺得那為了見他而努力攢錢的日子都值得。

我們目送他乘車消失在細雨中，身邊女孩也久久才收回目光。“像夢一樣。”她笑著說道。

“是的。”我點頭，手里摩挲著小橫幅，就像是終于實現了的夢一樣，那一晚的演唱會也是如此。

我坐在全場第三排正中的位置上，旁邊也是一位獨自來的女孩，不過第二首歌，她便在黑暗中落下了淚水。絢爛的燈光照耀了天幕，明明上午還陰雨綿綿，此刻的天空，星辰與彩燈交相輝映，鼻尖還能嗅到晴朗夏夜的清爽味道。

一曲終了，王力宏挺拔地坐在鋼琴前，溫柔地說道：“今晚天氣這么好，早上還陰著天，現在卻能看見星星了。”

“人生有幾個時刻，能讓我們在場三萬人一起抬頭看一看星星呢？我們平時忙碌著，工作、學習，有時候會煩惱，可是人生本就不是一路順遂，這時候你要記得抬頭看看天空。”

我跟著身邊的人一起望向清朗夜幕，幾顆明亮的星點搖搖懸在深藍夜空中，這時耳邊傳來一句話：“你們看，即便沒有太陽，星星也很亮啊。”

一瞬間，我感受到了眼眶的溫熱，鼻子一酸差一點落下淚來。人說這世上的喜怒哀樂并不相通，就像他并不了解我們每個人的故事，可他卻能說出最寬慰你的溫柔話語。

我想起中考結束，和相處九年的好友分到不同學校時的無助與孤獨，在他的歌聲中哭濕了枕頭;想起17歲高考離家，元旦夜一個人窩在黑暗寢室里，默默看他的演唱會，聽到《落葉歸根》時忍不住淚流滿面。我輕輕抽了下鼻子，在他的歌聲中輕闔雙眼，仿佛還能看到那個在落雨中緊張地咬著棒棒的少女，青澀卻勇敢。

點歌環節時我大聲地喊著《春雨里洗過的太陽》，身邊的人愣了一下也跟著大聲喊起來，遙遙地，我見到他向我這里望了一眼，接著便是輕揚熟悉的吉他前奏。

“我在淋過一場大雨之后的晴朗，那是春雨里洗過的太陽——”

我在臺下輕輕唱出了聲，其實成長也是如此，經歷了離別、苦痛、不安的落雨過后，即便沒有見到那在雨中洗過的太陽，抬眼，你也能見到夜晚時燦然的滿目星辰。

歌聲還在繼續，我抹去眼角的淚水，抬頭望了一眼璀璨星光，遙遠卻明亮，就像那些藏在青春歲月里的觸動，痛苦和喜悅參半，故去卻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