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函冰
今天走到浴室發現空蕩蕩的,原來是爸媽把舊洗衣機賣掉了。
“賣了多少錢啊……”
“25。”
“……哦”
我把筷子放在米飯里戳來戳去,中午出門的時候,看見舊洗衣機被放在樓道里。和新的那個比,它好大,顯得笨笨的,占好大一塊地方。
洗衣機似乎是在我生下以前就有的東西,老式的雙蓋,攪床單的時候發出很大的聲音,排水的時候滿地都是水,我小時候喜歡把褲腿翻上去光腳穿著拖鞋滿地踩水。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這么戀舊的人。
搬家以后,我幾次三番想回去以前的屋子看,小時候家里住的是那種單位分配的房子,門口有保安,我進不去,只能到小時候蕩秋千的院子里看看。那個院子在以前是有一座小小的后山的,我特意跑到后山上去看,結果早已被推得七七八八,蓋成了商品房,只有秋千的一角還在上面。
太陽都下山了。
自從姥爺去世以后,媽媽的故居就鮮有人踏入,老院里的牡丹和檐角的蜘蛛網,有人拆掉了那一排的所有房子。我記得她那天紅著眼和我說:“媽媽沒有自己的老家了。”
在我找不到那只秋千的時候,我也是失去了故里的可憐人。
后來第二次搬家,是住在親戚家旁邊。姑嫂是非多,有時候我媽心情不好,會罵我,然后又半夜的時候進到臥室里摸摸我的頭。
這些我全知道,那時候我借著月光看小說,通常是熬到很久才睡的,因此眼睛也近視了。那個房間的月亮真的格外亮,亮到我不舍得拉起窗簾把月亮拒絕在臥室外面。那一次搬家是連同洗衣機一起搬過去的,那么狹小的衛生間,放進去這么一個大塊頭,顯得別扭又不和諧。
然后又搬家了。在親戚家寄居的兩三年時間,我過得并不開心,聽說可以搬到新房子,當然發出一陣歡呼,我不愿意再回到那個逼仄的屋子里生活了。
洗衣機,又被搬到了新家里。
可是新家里有了新的洗衣機,小巧的艙體,排水方便。可是媽媽還是愛用舊的洗衣機,她說舊的用起來習慣。新家里有兩個衛生間,新的那個放在朝陽的一邊,舊的這個放在陰處。
過了一陣,舊的洗衣機上生滿了鐵銹,每次沾上了水都不能被風干,洗衣機最外面一層的鐵圈都開了。爸之前總說:“扔了它吧。”我和媽媽都舍不得,可這次我剛出門一時半刻,他們就把洗衣機拉出去賣了。
賣掉似乎比直接扔掉更為殘忍。
我想象那個收廢品的老頭叼著一根旱煙,用繩子拖著一堆廢品在月亮底下漫長而孤獨地走。最大的一件就是我的洗衣機,四個滾輪在石子地上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它一如既往地被拉著、被拖著、沉默著,去到不知道在哪的遠方。
我流著淚說這些話的時候,也不知道它在哪里。長大之后再也沒踩過洗衣機的水,以后可能不會再有機會了。
洗衣機,它流了一輩子的眼淚啊。
我捂著嘴躲在廁所小聲啜泣的時候,身旁新的洗衣機正在攪衣服,它發出很小很小的聲響,就像我努力隱忍著的哭聲一樣。
我還是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