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英雄

龔天羽

一陣新雨，把白山森林里的每一片葉子都洗得清清爽爽。天空湛藍湛藍的，太陽亮得晃眼，在半空形成了一個圓暈，像波紋一樣漾開，把溫暖送到了草地上，蒸騰起青草的氣息，靜謐、舒朗。

一只棕熊拖著碩大的身子懶洋洋地從樹洞里鉆了出來，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樣的午后，如果能來一點蜂蜜，真是再好不過了。想到這里，它哼著小曲邁開了步子，停下時，已經來到了一棵大榕樹的跟前，敏銳的直覺告訴它：這里一定藏著蜂蜜。它向后退了兩步，鉚足勁兒向大樹撞去，樹上的黃鶯、犀鳥、麻雀都撲棱棱楞楞地飛走了，只剩下一個黃色的小燈籠搖搖晃晃地掛在四米多高的樹梢上。這自然逃不過棕熊的眼睛，它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看來今天又能飽餐一頓了。想到這里，它更加用力地撞向大樹。

劇烈的晃動驚動了蜂巢的衛士——工蜂，只見二三十只健壯的蜜蜂“嗡嗡嗡”地飛了出來，在棕熊身邊繞了幾圈，它們沒有貿然發起進攻，而是兵分兩路，一半蜜蜂留下來繼續完成監視工作，另一半回巢報信。眼看著棕熊就要把蜂巢撞落了，這十多只蜜蜂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它們一擁而上，向著棕熊的臉蜇去，棕熊揮動熊掌拍打落在自己臉上的蜜蜂。有一只蜜蜂居然將尾翼的蜂針刺入它的臉頰。更多的蜜蜂還沒來得及攻擊就已喪生熊掌之下，棕熊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暫時停止了撞擊。

就在這個間隙，蜂巢里的蜂后已經知道了外面的情形，她將所有的工蜂全部集結起來。大家都明白，一旦蜂巢被擊落，不僅所有的勞動成果付之東流，從四米多高落地的下墜沖力勢必讓所有幼蟲一命嗚呼，而幸存下來的蜜蜂也會因無家可歸凍餓而死，整個族群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了。

整個蜂群同仇敵愾，準備用生命捍衛自己家園的時候，有三只蜜蜂打起了自己的算盤。其實它們并不是蜜蜂，而是一種體形較小的胡蜂，由于和蜜蜂外形相似而混進了蜂群，說到底只是為了“糊口”而已，此刻要以命相搏，它們自然要另尋出路了，其中一只胡蜂小聲說道：“兄弟們，我們不過是來吃免費蜂蜜的，若要為這賠上性命，未免太劃不來了。”

另外兩只胡蜂點頭贊同，可困難顯而易見：“如果蜜蜂們發現我們是異類，它們一定會把矛頭先對準我們，畢竟和熊相比，我們要好對付得多。”

“是啊！在這里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很信任我們，一旦發現我們是異類，絕對不可能讓我們活著走出去的。”

“不如先跟著大軍出去，待它們發起攻擊時，就顧不上我們了，到時再找機會離開。”這個主意得到了其他胡蜂的一致認同。

蜂巢又劇烈地震動了起來。“這熊簡直欺人太甚！”蜜蜂們帶著怒火傾巢而出，三只胡蜂縮手縮腳地跟在了隊伍的最后。領頭的工蜂在上空盤旋了一周后用尾部瞄準棕熊的臉俯沖下去，棕熊的雙臂又如鐵棒一般揮舞起來，但蜜蜂們此時根本就不去理會，它們就像紛飛的塵埃，被揚起，又緩緩落下，地上已經倒下了許多的同伴。

其中有一只年輕的工蜂非常機智，它借著同伴的掩護左躲右閃，拼盡全力突破了棕熊雙臂組成的“防衛線”，將蜂針深深地扎進了大熊的眼角。“我刺中了！”它大聲地呼喊著，棕熊咆哮著用力拍向傷口，“英雄”血濺當場，頃刻間喪失了性命。

一只胡蜂看到自己的好朋友殞命，便想回過頭去幫忙，但它的兩個同伴死死地抓住了它。

“那是晶晶，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大喊著。

“兄弟，別忘了我們是胡蜂，蜜蜂的存亡和我們有什么關系？說到底，我們不過是來吃蜂蜜而已。”

說話間棕熊又向大樹沖來，此刻它已氣紅了眼，對蜜蜂充滿仇恨，對蜂蜜更是志在必得，而此時三只胡蜂正擋在它沖鋒的道路上。

“孩子們，快走開。”說話的是一只年邁的工蜂，它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全力把三只胡蜂推開了，而它自己卻被棕熊連帶著撞向榕樹，樹皮上的一點血斑成了它活過的唯一證明。

三只胡蜂愣在那里，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過了許久，一只胡蜂開口了：“它們分給我們食物，把我們當成親人，用性命保護我們，就像保護自己的孩子一樣，而我們卻想在此刻逃脫！這是忘恩負義呀。”

“是的，我們絕不能離開！”

它們三個火速商量了一下，按計劃分頭行動。兩只交叉掩護攻擊大熊的面部，大熊趕緊遮擋，殊不知這只是虛張聲勢而已，真正的致命一擊來自于另外一只胡蜂，它全力刺向大熊額頭，那里不光脂肪層薄，更關鍵的是視力盲區。胡蜂完全不同于蜜蜂，它們的尾針有劇毒，棕熊的額頭上瞬間鼓起了一個大包，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它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

這只胡蜂奮力喊道：“兄弟們，我們反擊吧！”

其他蜜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它們看到三只蜜蜂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攻擊方式——單兵作戰，這是完全違背蜜蜂的群體原則的，而且它用針刺完敵人之后居然還能拔出，這點也不同于普通蜜蜂——蜜蜂的毒針與內臟相連，蜇人之后自己也會死去。

蜜蜂們在三只胡蜂的指揮下對著棕熊窮追猛打，剛才氣勢洶洶的棕熊全沒了開始時的神氣模樣，一路上抱頭鼠竄，直跳進沼澤里才算脫險。

這是件發生在春天的事情。歲華搖落，轉眼已是深秋了，那只熊已經不知去向，這三只胡蜂也已經邁入老年，按照蜂群的規矩，它們事后就離開了蜂巢。此刻，它們正坐在自己的蜂巢里，給它們的孩子講述著這一段往事：“也許那并不是他們的初衷，但我們還是被請出了族群，我們并不后悔，因為……”

突然，門鈴響了，造訪的是一只年輕的蜜蜂：“老英雄，重陽節到了，這是我們為您送來的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