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張梅霞

母親帶著他們幾個回到了家。父親死了，家里沒了頂門戶的。過了兩個月，母親對他說：“你爸有個朋友在潞村（今運城）開鹽店，不如送你去當伙計吧。”他說：“媽，你放心，我是老大，應該出去闖一闖。我會好好聽掌柜的話，等我掙了錢，就捎回來給你們買糧食吃，買衣服穿。”

就這樣，他也像他父親當年那樣進鹽店當了伙計。燒水，掃地，抹桌子，倒尿壺，喂牲口，什么雜活、苦活他都去做。有一天，掌柜半夜起來，發現賬房里有燈光，從門縫往里一瞧，原來是他在練習打算盤。掌柜推門進去，他大吃一驚，趕忙站起來，不知說什么好。掌柜走過去摸摸他的頭，說：“張大有你這樣的兒子，九泉之下應該能夠瞑目了。”從那以后，掌柜留心教他，他也用心學。很快，他就能打一手好算盤，寫一手好字。

快要過年了，鹽店放假，他辭了掌柜，揣著掌柜給的一點兒工錢，背著個布袋往家里走。走啊走，太陽落山了，他又累又餓，但不敢歇下腳休息。為了快點，他就從地里抄小路走。西北風呼呼地吹著，他薄薄的棉衣像紙做的一樣沒有一點兒暖和勁。于是，他跑了起來。

跑著跑著，他覺得背后有人追，回頭一看，身后有一個巨大的黑影。他嚇得大叫一聲，撒腿就跑。實在跑不動了，他停下來一看，那個黑影還在自己身后。反正也沒有力氣了，他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影子。就這樣，他跑跑走走，到天亮時終于走到了村口。晨光中，一輛馬車嗒嗒地從官道上過來，原來是本村一個在潞村做生意的人也趕回來過年了。看到他灰頭土臉的樣子，這個人連連嘆氣：“如果你走官道，就會碰到我。如果你碰到我，就可以坐我的馬車回來了。”

回到家，母親正在掃院子，看到他，叫了一聲，就把他連拉帶抱弄進了屋。母親笑著，淚水漣漣的。二弟從被窩里爬出來，在炕上跳著叫著：“大哥回來了， 大哥回來了！”他從懷里掏出錢來，說：“媽，這是我掙的工錢，我們過年可以買肉吃了！”然后，他就倒在了炕上。

連續兩年大旱，田里幾乎顆粒無收。母親一咬牙，變賣了一些首飾，和另外兩家合伙打了一眼井。說好了，他們家沒有勞力，母親出大部分的錢，另外兩家出一小部分錢，幫他們家澆地。小眼的井，水車也很小，到天旱的時候，根本澆不過來。于是，那兩家就只顧澆自個兒的地，根本不管他們。時間一長，母親覺得這樣不行，就和那兩家講道理。講著講著，怎么也講不下來，于是打起了官司。一場場地奔波，官司打來打去，水井竟然沒有了他們家的份兒。輸了官司，母親不斷流淚，一迭聲說：“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一天，母親對他說：“家里要來一個人，幫著我操持這個家，你同意嗎？”他說：“我要見見他。”那人很快就來了，慈眉善目，不像惡人。他對那人說：? “我家里就是這個樣子，你要是怕受連累，可以不進這個門。你進了這個門，對我怎么樣都行，給我媽氣受，虧待我兩個弟弟，我可不答應。”那人點點頭，走到墻根拿起斧頭劈起了柴。

他和弟弟管那人叫叔。叔果然對他們很好，日子慢慢好起來，母親也不常常流淚了。后來解放了，他也不去鹽店了。父親的去世使他們受了很多苦，家境也沒落了，幸運的是，他們被劃了個下中農的成分，沒有被批斗。

（摘自《愛你，愛人間煙火》北岳文藝出版社?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