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井對坐，光陰可親

藺麗燕

風塵仆仆地，我舟車勞頓，只為與你重逢。

隔著十四年的光陰，你還在此岸，靜默成一處永不凋謝的風景。而我，早已被生活的船，擺渡到遙遠的彼岸。

那是寒冷的冬天，我走近你。舉目四望，與你相依為命的，只有這幾間斑斑駁駁的老房子。

那些我遠走的日子里，誰會閑出一段光陰，與你對坐？誰又會舍出一點閑情雅致，聽你講講那過去了的故事？

我問過頭頂的天，問過腳下的地，問過枝頭上嘰嘰喳喳的麻雀和喜鵲，也問過那春天的風，夏天的雨，秋天的落葉，冬天里的白雪。我問過無數個過去和現在與你擦肩而過的背影，可是，他們都只是輕輕地搖頭，不說一句話。

那一年，我走了。沒有征兆地，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要到哪里去？那時，好像我也說不清。也好像，我沒有那么充足的時間，慢慢地告訴你。

我走了，把你留在了故鄉，留在了院子里。從此以后，與你相看兩不厭的，只有老屋。你們兩個，被光陰說媒，成了舉案齊眉的好夫妻。從此以后，就算風雨雷電，你也不會再戰戰兢兢。老屋的每一塊磚，每一根檁，都是銅墻鐵壁。在他的面前，你的世界，永遠春暖花開。

老井，如果你是一位多情的女子，那些星星落滿天空的夜晚，你有沒有對老屋深情表白？你是一泓清泉，是天上的彩虹，也是人間所有美好的夢境吧？

你的笑容是水，你的眼淚是水，你的思念是水，你的孤獨也是水。你的亢奮是水，你的萎靡是水，你的語言是水，你的足跡還是水！水是你的軀體，更是你的精魂。水是你的前世，更是你的今生。

那些堆疊在你壓桿上的掌紋和皺紋，而今是否已被雨打風吹去？那些烙印在你腳邊的戰栗與堅定，而今是否已被時光黯淡了？那些不小心滴落在鬢角的疼痛與歡喜，而今是否已被光陰打磨了？

此時此刻，當我站在你的面前，滿目是你銹跡斑斑的故事，心，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靜。

你的腳下，那些泥土之上，荒草萋萋。它們蓬蓬勃勃地生長著，成群結隊地嬉笑打鬧著，唯有你，更加孤獨。

再也沒有人拎著水桶到你跟前來。再也沒有一只手，會與你相握。你的耳畔，再也聽不到那男人的粗獷，女人的細膩，孩童的天真。

他們，老的老，走的走。他們，帶走了鍋碗瓢盆，帶走了衣服被褥，帶走了金銀細軟，唯獨沒有帶走你。

我知道，你的根，就在這蒼茫的大地上，在這小小的院落里，在這垂垂老矣的故鄉間。

有人說，你是鄉村跳動的脈搏，沒有你，鄉村將沒有活氣。有人說，你是故鄉詩意的標簽，沒有你，故鄉只剩下荒蕪。還有人說，你是家園清澈的眼睛，沒有你，家園便喪失了靈氣。

可是，我始終以為，你就是故鄉的縮影。你的血脈里，有故鄉的溫熱。故鄉的靈魂里，有你的纖塵不染。

老井，你說呢？

多少個午夜夢回，我在他鄉，會莫名其妙地想念千里之外的故鄉，想念故鄉的老屋，也想念老屋前的這一口老井。

這么多年，我走過一些城市，住過一些地方，喝過很多不同種類的水，可是，我的味蕾上，只有你拓下的印痕，那么清晰，那么明白，那么真切，那么深刻。

你的水，是清的，是涼的，是甜的。它們，與我的生命，相融相生，相隨相伴。就算我漂泊到天涯海角，都不會忘記這最初的溫度，還有生命的初心。

哦，老井，老井！

（編輯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