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威海市/周海亮
很多同學在寫作的時候會犯一個錯誤,就是認為寫記敘文就是寫一件事。雖然“事件”對一篇記敘文非常重要,但是文章所要表達的情感更為重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文章的深度,就是情感的深度。
比如這篇《木魚》,故事雖然是虛構的,但我相信這個故事曾經發生過。在我的老家,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木魚”是真的存在的。村子里總會有那么幾條“木魚”,每天游走在不同人家的餐桌上。這不是“故事”,而是“風俗”,要想講清楚一個風俗,則需要一個故事來支撐。而這個故事的本身,構成了這篇小小說的全部。
這篇小小說里,有其表層義、深層義和情感義。表層義,“木魚”雖歷經歲月,布滿蟲眼,卻依然活靈活現;深層義,“木魚”使東子挨了娘的打,受到村人的譏笑,即使成年后回想起來也時常充滿羞愧,其影響遠比一條活魚要深刻得多;情感義,文章要以小見大,從“木魚”身上表現出物質匱乏對主人公幼小心靈造成的創傷,折射出貧困時期人們對物質的渴求,表達我們對社會以及人生的深入思考。
你的每一篇文章,都要達到這三點,即:表層義、深層義和情感義。有些同學會認為這非常難,這是因為你沒有弄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寫這個故事,說白了,就是“為了寫一個故事而寫一個故事”,既對這個故事沒有情感,也對這個故事里的主人公沒有情感。寫作之前,先試著寫一下這個故事的“中心思想”,用來檢驗你對要寫的故事的情感。情感越濃烈,你寫下的文章就會越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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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魚
■周海亮
冬子小時候,家里窮。不僅他家窮,全村都窮。貧窮與饑餓貫穿了冬子的童年,即使現在想起,冬子的記憶深處,仍然是望不到盡頭的饑餓。
冬子九歲那年,村里有親戚嫁女,娘帶冬子去吃喜宴。臨行前,娘囑咐冬子說,飯桌上一定要放開了吃,吃慢了,東西就沒了。又說,千萬別動桌上那條魚,否則會被別人笑話。冬子問為什么,娘說那是條假魚。魚是木頭雕刻而成,上面澆了湯汁,撒了蔥花,盛在盤子里,端上桌,與真魚別無二致。娘還說,木魚是栓叔的手藝,栓叔一晚上就能將一截木疙瘩變成一條活靈活現的鯉魚。
六個菜,一個湯,滿桌人吃得狼吞虎咽。普通的蔬菜,加幾片肉,味道就完全變了。冬子聽了娘的話,快吃,多吃,卻總是吃不飽。那條紅燒口味的木頭鯉魚擺在桌子中間,假如娘事先不說,冬子絕不會當它是一條木魚。親戚家雖窮,但廚藝高超,據說能把一條魚烹成七八種不同的味道,木魚也能。
滿桌人心照不宣,他們的筷子和湯匙伸向不同的盤子和湯碗,卻絕沒人去碰那條魚。桌上很快只剩殘羹冷炙,唯有那條魚,仍然閃爍出誘人的光澤,散發出美妙的醬香。
冬子有將筷子伸向木魚的沖動,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條魚,可是魚卻頑強地游進他的眼睛,撓著他的喉嚨。終于,冬子做出令他和他的家人從此蒙羞的舉動——他動了那條魚。

冬子挨了娘的一頓巴掌,受到村人的譏笑。以后很多年,他在村里都抬不起頭。他不僅僅是動了一條木魚,而是動了鄉村的規矩,動了主人的尊嚴——那條木魚,若沒有人動,它便是一條色香味俱全的真正的“魚”,便是富足和希望;動了,它便成為一個木頭疙瘩,成為欺騙,成為鄉間歲月的頹敗與貧窮。
那條木魚掛在冬子的胸前,頂在冬子的頭上,刻在冬子的腦門上,擠在冬子的心里,很多年揮之不去。
后來,冬子進城,吃了很多苦,終成為一家水產公司的老總。這些年,他幾乎吃遍世界上所有的魚,但童年里的那條木魚,仍然時常游進他的心里,即使在夢里也香氣四溢,令人垂涎,讓他在醒來以后充滿羞愧。
冬子跟娘說起這件事,娘說,是那時太窮了,是你太無禮了。冬子說,或許是。不過,一個孩子動了一條木魚,有什么大不了呢?冬子覺得,一條木魚,絕不該讓他背負這么多年的沉重。
一次,冬子去民俗博物館,覺得那里面似乎缺少一條可以擺上餐桌的木魚,他想為博物館捐贈一條。為這事,冬子專程回了一趟鄉下,他找到親戚,問那條木魚還在不在。親戚找了很久,終從一堆破銅爛鐵里翻出來。木魚上布滿蟲眼,卻依然活靈活現。
冬子帶木魚返回城里,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找一位匠人雕刻了一條魚,把新雕的木魚送到博物館,將真正的老木魚拿回家,刷干凈,加了底座,擺上桌子。他想,或許一個老物件能讓他與鄉村之間、與逝去的鄉間歲月之間多出一點點聯系,而之前,他一直試圖遠離鄉村,試圖徹底抹去那些貧窮并羞愧的童年記憶。
生日那天,冬子調好湯汁,切好蔥花,然后將那條木魚恭恭敬敬地端上餐桌。
冬子對兒子說,吃魚。
周海亮的話:
寫記敘文,往小里說,是記敘一個事件;往大里說,是自我情感的傾訴與表達。離開了情感的傾訴與表達,文章就會顯得很“干”,既不會打動別人,也不會感動自己。
所以,寫文章,特別需要一個作者的“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