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普里什文
我記得很清楚,爺爺那雙氈靴已經穿了十來個年頭。而在我出生之前他穿了多少年,我可就說不上了。有好多次,他忽然間看看自己的腳,說:“氈靴又穿破啦,看來得打個掌啦!”于是他從集上買來一小片毛氈,剪成靴掌的形狀,上好,氈靴就又能穿了。
好幾個年頭就這么過去了。我暗暗思忖:世間萬物都有盡時,一切事物都會消亡,唯獨爺爺的氈靴永世長存。
沒想到,爺爺得了嚴重的腿疾,醫生讓爺爺下水打魚時也要穿著氈靴。打這以后,氈靴一個勁兒地在水底的石子兒上磨來磨去,這下,不僅是底子,連底子往上轉彎的地方,都出現了裂紋。我心想:世上萬物總得有個盡頭,氈靴也不可能被爺爺用得沒完沒了——這不,它就要完了。
人們指著氈靴紛紛對爺爺說:“老爺子,也該讓這氈靴退休啦,送給烏鴉造窩去吧。”
才不是這樣呢!爺爺把氈靴在水里輕輕一浸,往冰天雪地里一放。大冷的天,冰把裂縫連接得牢牢的。看吧,這下氈靴又變得結實了。于是那個想法又出現在我的腦海里:說不定,爺爺的氈靴就是永遠都沒有完結的時候。
但是有一次,爺爺生病了。他得出去上趟廁所,回來的時候忘了把氈靴脫在過道里晾著,而是穿著冰凍的氈靴爬到了暖烘烘的爐臺上。
氈靴化出的水順著爐臺流下來,一直淌進了牛奶桶——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倒霉的是,那雙長生不老的氈靴這回可要壽終正寢啦。要知道,把瓶子裝上水放到冰天雪地里,水就會結成冰,冰一脹,瓶子就會炸開。氈靴縫里的冰也一樣,冰已經把氈毛脹得松散開來,隨著冰的消融,氈毛自然全成了渣兒……
爺爺憤憤地說:“嘿,終于到了讓它在烏鴉窩里歇著的時候啦!”說完,他提起一只氈靴扔到了一堆牛蒡草里。
沒多久就到了鳥兒活動的時節。造窩時,鳥兒們從早到晚來剝啄這只氈靴,只一周左右,整只氈靴就被鳥兒們一片片全叼去筑了窩。在氈靴的溫暖中,鳥兒們出生、成長;冷天即將來臨時,便成群結隊飛向溫暖的南方。另一個春天,它們重新歸來,在樹枝上各自的舊巢里,再次覓得爺爺那只氈靴的殘余部分。
我經常在樹林中漫游,每當有幸看到一處以氈毛鋪墊的小小鳥巢時,總要像小時候那樣暗暗思忖:世間萬物都有盡時,一切事物都會消亡,唯獨爺爺的氈靴永世長存。
綠森林摘自《第二課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