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澤仁
普京時期,東正教在俄羅斯的地位得以穩固和加強。無論是從東正教教區還是從教學機構的數量都可以看出這一重要事實:1988年俄羅斯東正教會的教區有近7000個,到1997年底近18000個,而到了2006年底有27000余個。普京用高調、外顯的方式處理與東正教的關系,一方面大力擴大和提高東正教在國內外的聲譽、影響力及話語權;另一方面則嚴格管控東正教的勢力范圍,并讓其努力地為政府和國家服務。普京用其特殊的方式和手段表達著對東正教的熱愛之情與掌控之意,從而使得國家與教會建立了新的協作關系。
首先,經常走訪修道院。普京把自身的東正教情結淋漓盡致地顯現在他的一系列具有象征意義的行動中。這當中包括走訪著名的東正教教堂、對具有重要意義的修道院進行朝拜的崇圣行為。普京以最簡單明了的信徒身份來建構自己的東正教世界觀,表達與社會的關系,傳遞自己的心聲及對現實的看法和安排。而許多修道院不僅是東正教文化中心,更是俄羅斯文化藝術中心及國家博物館。因為有著極其重要的歷史意義、文化意義和現實意義,這些東正教修道院也就蘊含著一定的象征標示意義。普京的朝圣足跡遍及俄羅斯各地:最常去的是莫斯科近郊的圣謝爾吉修道院——俄東正教教徒的朝圣中心;到過季赫溫修道院追念俄羅斯最受人敬仰的圣母像;走訪了俄羅斯北方偏遠的修道院,如基里爾—別洛澤爾斯基修道院及費拉蓬特修道院,不止一次參觀了俄羅斯著名的歷史古城佩列斯拉利—扎列斯基。2001年8月,普京與前大牧首阿列克謝二世前往著名的、蘇聯時期關押政治犯的古拉格索洛韋茨基修道院。建于15世紀前半葉的索洛韋茨基修道院既是俄羅斯最大最有名的男修道院之一,也是古羅斯的東正教中心之一。16世紀達到鼎盛時期,從20世紀20年代起成為關押政治犯和刑事犯的集中營。1992年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文化遺產名單。誠如索洛韋茨基博物館館長談道的:普京是俄羅斯歷史上除了彼得一世、沙皇亞歷山大二世之外的第三個到過該修道院的國家領導人。
在國內關注東正教的同時,普京以相當清晰的意圖去緬懷、拜謁國外的東正教教堂,意在強調東正教的世界性及其在世界宗教地位的不可或缺。因此,普京的國事訪問中常常伴隨著這一重要理念。就近年來說,2016年普京在走訪雅典的東正教修道院時表示:“我想強調的是,俄羅斯與雅典自古以來就由緊密的宗教紐帶聯系著。雅典的傳統在俄羅斯人民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今天,俄羅斯并沒有減弱對雅典的興趣”;2017年與法國總統馬克龍會面之際,走訪了被喻為“東正教會在法國的前哨”的俄羅斯東正教的教會中心——圣三一大教堂,并計劃拿出1.7億歐元修繕這座高達37米的修道院。即使普京自己未能前往,也會派遣東正教使者或政府高級官員參與。如2016年大牧首基里爾首次作為俄羅斯東正教會的首腦到倫敦的圣母升天大教堂祝圣,實際上這應該是普京向世界推出和介紹這位新大牧首的一次重要機會;2016年俄羅斯駐巴黎大使參與了俄羅斯在境外最大和最重要的圣徒尼古拉顯靈大教堂的開幕式及盛大的祈禱儀式。這座位于尼斯的大教堂由俄羅斯出資修繕,金額到達1500萬歐元;2017年2月,俄羅斯國會代表到敘利亞與安提阿及全東方大牧首約翰十世會面,轉達了普京力圖恢復當地被損的基督文化建筑物和修道院的意圖。

其次,大規模修繕東正教教堂。普京不僅關注國內東正教教堂的修復,同時不忘對境外東正教教堂提供經濟物質上的幫助。盡管這種對俄境內外東正教教堂進行修繕的目的有所差異,但總體而言,是試圖擴大東正教價值觀和道德規范在世界范圍的影響力。實際上普京是借助東正教這條紐帶來聯絡國際關系、維持與友好國的邦交,把東正教的價值和意義嵌入與子民和國際交往的過程中。這樣一種具有現實意義的方式既體現了普京的愛教愛民政策,提高了俄羅斯東正教教會的知名度和美譽度,同時又加強了國際的交流合作。
再次,公開強調東正教與俄羅斯之間的緊密關系。這種完全嶄新的、對東正教的肯定與認同態度,實際上就是對俄羅斯的東正教化及東正教的俄羅斯化的認定。這既鞏固了東正教界人士的愛國熱情和宗教自信心,又激發了俄羅斯民眾的東正教情結。普京不遺余力地宣揚東正教與俄羅斯的關系,本質上是在為東正教在俄羅斯的特殊地位提供合理化的論證,意在展示東正教有別于其他宗派的作用與成就。
除此之外,對于包括普京在內的政府高層的宗教傾向,特別是他們的東正教行為,如參與教堂的禮拜與儀式,無論是世俗媒體還是東正教媒體都會進行詳細報道。政府領導人不僅不避諱,而且還公開自己及其家人的東正教傾向。
美國非國家性質的“Pew調查中心”對生活在俄羅斯及烏克蘭、波蘭、保加利亞、希臘等18個國家的2.5萬居住者進行了問詢,57%的問詢者視自己為東正教教徒。而俄羅斯國內的東正教教徒數量也從1991年的37%大增至2017年的71%。毫無疑問,普京的東正教行為顯然成為一種儀式化的活動,他的東正教價值觀已深深地嵌入俄羅斯的東正教性及東正教的世界性中。其東正教行為已不是個人行為,而上升為國家行為、民族行為及宗派行為。由他個人的東正教情結所拓展出的東正教的內涵與外延,正以相當快的速度在國內外擴散。
普京對于東正教的掌控之意,極其明顯地體現在對于包括東正教在內的俄羅斯各大宗教作用的分配與固化上。2012年2月,在政府高層與東正教及俄羅斯各大宗教團體領導人的會面上,普京認為宗派組織應該在三個方面發揮作用:一是在支持家庭方面。如在每個市區創建“家庭支持中心”;二是在教育、培養和啟蒙方面。如在普通教育學校開設《宗教文化和世俗倫理學基礎》課程;三是在社會服務方面。如讓宗派組織對殘疾人、老年人、孤兒、遇到生活困境的人、被剝奪自由的人進行幫助,以及培養對親人根深蒂固的愛與仁慈的價值觀,并投身到慈善事業中。這次會晤實際上是政教兩界面對面、公開厘清宗教與國家的關系,從而把宗教在俄羅斯國家的職權范圍與角色定位進行昭示,意在告知宗教派別的勢力范圍和服務性質。
然而實際上,東正教教會的權力范圍要遠遠大于和廣于官方會談及國家一紙公文的內容。當然,這是源于東正教在俄羅斯的歷史地位和作用。可以說,俄羅斯的內政外交以及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傳統禮儀、精神理念都打上了深深的東正教烙印。下面是一組關于東正教教會參與社會服務的問詢資料,其中,73%的問詢者贊同創建教會兒童福利院;80%以上支持創建教會醫院和養老院;63%贊同教會參與創建青年人俱樂部;66%同意創建教會的普通教育學校;82%贊同神父出現在被剝奪自由的地方;71%支持創建東正教電視頻道。最值得注意的是正教會對被剝奪人身自由權人士的幫助與改造。俄羅斯正教會對監獄服刑人員的關注由來已久,而俄羅斯政府也賦予了東正教教會對這類人士進行精神改造的權力。自俄羅斯聯邦司法部與俄羅斯東正教教會從1999年簽署了《關于合作的協定》之后,就開啟了東正教神父固定出現在被剝奪人身自由權之地的先河;2011年東正教教會與聯邦執行懲處局簽訂了《關于合作的協定》,在該基礎上發展和完善了現代東正教在俄羅斯聯邦懺悔機構的監獄服務工作。東正教教會在這些監獄服務機構的任務包括精神啟蒙活動,如在監禁地進行精神啟蒙交流,創建與擴充監獄教堂的圖書館和調停處;協助在懺悔機構的全日制學校及刑事執行系統的教育機構教授《宗教文化基礎與世俗倫理》課程,保護人的尊嚴、自由與權利。由此可見,東正教教會對于監獄服務機構起到了兩大作用:一是對監獄服刑人員進行精神思想的改造。這是最為核心的作用;二是對這些機構的執行條件和法律法規進行監督,以防范對服刑人員的不公平待遇。這是輔助作用。對于服刑人員的精神改造和塑造,俄羅斯政府認為相當有必要,因為對于這類人群而言,精神信仰的需求比普通人大,而且作用也更為突顯。因而,俄羅斯政府給予了相當大的支持力度,不僅為他們配備神父,還增加了許多為這類人士服務的專屬教堂,以便讓他們進行懺悔和發現新的精神領域。
東正教教會對服刑人員進行的強大的精神啟蒙和精神改造活動,無疑獲得了良好的反響與結果。通過對犯人的問詢獲知:84.4%的犯人認為自己是有信仰的人, 21%的犯人認為自己有了信仰以后價值觀有所改變,50%的獲得了精神的平靜,20%的發現了生活的意義。對于服刑人員,精神改造是最為艱巨的一項任務。精神世界和思想的塑造與改造不僅將改變這類人群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同時也將影響他們出獄后的生活狀態和行為方式。
東正教教會權力之大、涉足面之廣,是其他宗派難以企及的。2014年的“烏克蘭事件”中,以大牧首基里爾為首的東正教教界人士,努力捍衛著國家的統一及和諧。他們調動起民眾的愛國情緒,提供著無限的精神鼓舞,顯示出東正教教會慣有的戰斗經驗和輿論掌控權。作為精神領袖和意見領袖,基里爾極大限度地行使著自己的權力,游走在俄羅斯的政治和文化領域,積極地實施愛國愛民愛教計劃。在與美國駐俄羅斯大使及其夫人會面時,基里爾就俄羅斯與美國現今的關系談道:“如果比較起歷史而言,現在我們處于俄羅斯與美國不太交好的時期,但也不是最壞的時期。我認為,我們需要做一些工作,包括宗教領袖在內。為了兩國能夠發展雙邊關系,為了使雙方能夠相互尊重和信任。”
2016年2月在俄羅斯高級僧侶大會上,普京發言表示:“在幾個世紀里,俄羅斯東正教會在俄羅斯的國家形成和發展中,對于穩固社會永久的道德、精神和價值觀,扮演了特殊的角色;十分注重培養正在成長一代的人文主義情操、善良與公正,并積極組織教育和慈善活動;總是在最復雜和緊張的時期真誠地為祖國和人民服務。”這些高度的評價,把東正教教會與俄羅斯國家的關系透徹地表達出來:東正教教會給予俄羅斯的不僅僅是精神道德基礎,而且成為俄羅斯國家形成與發展的重要參與者、國家忠誠的助手、人民精神生活的引領者和指導者。
當然,東正教教會所獲得的優待權及優惠權,也導致不少的俄羅斯民眾對東正教逐漸產生了恐懼與擔憂,人們擔心由于東正教教會日益擴張的權力會帶來一系列問題和不確定因素。這正如俄羅斯專家對此所談道的:“迄今為止,在俄羅斯國家與宗教團體相互作用的觀念與機制還未形成。這是因為宗教團體與國家的代表人物并未打算在自己的地盤里做游戲。”這段話指的是俄羅斯政府領導人和教權領導人并沒有把自己的義務和責任劃分清楚,沒有把自己的角色定位好。他們這樣做并非是無意識的行為,相反卻是有意識、有目的的計劃與策略。這是因為雙方都期望利用和借助對方來擴大自己的權力范圍。實際上,這段話的意指性很強,明顯地把矛頭指向東正教,譴責其教權主義和教權擴張論。除此之外,還不滿政府對東正教的縱容與遷就。他們認為,正是由于政府對東正教的嬌寵,使得東正教目空一切、專橫霸權。

以俄羅斯世俗媒體為代表的世俗社會,以東正教教會反歷史進程的教權擴張主義為由,對教會開展大肆的聲討和打擊活動。世俗媒體對東正教教會的活動及新聞有著相當大的興趣,特別關注俄羅斯東正教教會與政府、社會的負面關系,教會之間的不和諧狀態等問題,對于這些大事件世俗媒體興趣盎然,絕不會放過打探教界人士態度與情緒的任何機會。當然,不能否認的是這種興趣中夾雜著難以名狀的揶揄和諷刺,期望看到的是教會的低落、妥協與收斂。但往往事與愿違,東正教教會保持一貫強烈的原則性,其立場一如既往地高調、堅定,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退讓與中立性。
西方觀察家認為,普京發展東正教的目的在于把它用于與西方抗衡的意識形態之戰:“近年來俄羅斯總統普京的政策是擁有強大的意識形態裝備:俄羅斯作為基督教的支柱,對抗后基督教與相對論的西方。基于此目的,普京把希望寄托于建立在圣像、圣徒、教會與修道院力量的文化策略上。而這些被專家稱為‘安全的精神部門,甚至是國家機關與東正教教會融合的策略,被冠以‘宗教宣傳部與使用‘宗教外交而受到指責。”但是不能否認的一個事實是,東正教教會用東正教的精神道義在抵制西方的物質文化、保護民族主義及本土的價值觀、還原俄羅斯民族精神、拯救青少年的道德觀和家庭觀、提高俄羅斯民眾的愛國主義和民族自信心等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誠如俄羅斯專家所言:“東正教教會力圖與社會就重要的社會問題進行對話。如人口問題、家庭穩固問題、青少年吸毒問題、對于失去自由的人們的精神幫助、訓練青年人對婚姻的準備、培養孩子們的善良之心、對孤寡老人及兒童的關懷等諸多問題,均在東正教會的關注視野內。”東正教教界人士對民生問題的極大關心,以及提出的許多建議及措施完全符合俄羅斯國家利益和民族利益,因而獲得了政府、社會精英及許多社會民眾的贊同與支持,同時在無形中引領著一大批年輕人對這些問題重新認識和領悟。這完全契合了俄官方對東正教教會活動的高度評價:“東正教教會在保護和增加我們社會的精神信仰、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加強國民的和平及社會合作等方面功勛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