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淌河
1
你是最完整的活化石
億萬年柔軟而遒勁的吟唱
見證了歐亞板塊和印度板塊的碰撞與裂變
蛇綠巖,這碰撞縫合帶的印記
深藏在大片寂寞的可可西里
熔金之焰,灼地燭天
碎片和文明一起被眾神抬入喜馬拉雅之巔
鷹馱起燈盞在雪峰吐出光輝
用一生的茫茫黑夜喚醒河水的記憶
你看不見殿宇的雕梁和窗上的剪紙
自始至終,以踏青的請柬向遠方眺望
用輕盈的手臂搖動鈴聲。大漠蒼綠
2
不要懷疑昆侖山上外星人修建的管道
烏云垂向大地,一滴水從高處把青藏高原敲響
你被高高崛起的日月山封閉去路
折頭向西,注入青海湖
孤絕的大海
那些火與水的戰爭,改變了你
公主一樣尊貴的命運
無法隨九曲黃河進入中原腹地
唐蕃古道是一個個柔弱女子的生命之線鋪就
隱于荒原的蜃氣
那千工百匠、種籽、絲綢和飾品器具
那瑟瑟管弦、浩浩馬隊、大唐文明之漫漫古道
一條和平之路,踏雪無痕
歌聲悠揚。黃金在天上舞蹈
“永修舊好,永息爭端”
歷史的長風掠過古銅色雕像
3
中原已遠,古長安被羌管吹奏出寒霜
你深陷于夢中,妝鏡變成頑石
誰用遺棄之痛保持了尊嚴
歇息臺下,思鄉之淚落地化作河流
向西,向西,向西——
那不斷回首的目光被高山遮擋
且回到星星灘,看多少謎在漩渦中回旋
曾經驚心動魄的碰撞與裂變
打造了骨頭的硬度,劍戟之鋒芒
也把怨悵永遠地放逐在天邊
只有生命,關在身體的牢里苦苦度日
只有被抵押的足音,走到死還唱著蒼郁的歌
沒有什么是不能作為代價的
一只藏鷹從草原上空飛過
留下一個孤獨的影子
風吹動經幡
而空氣,帶著一種透明的生精之氣
接天合地。一個民族的血從這里鼓蕩
圖騰。生生不息。
南山口
風打著唿哨吹過來時,雪霎時下白了地面
從山寺延伸出來的腳印,遠處的紅墻和金頂
我突然想起艾米,那一雙相遇的目光
透過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微暗中點起一盞燃燈。
她在那里給人家打測線或別的什么,手里晃著旗子
雪落在頭上,眼睫掛著冰霜。我記得雪山下的帳篷
帳篷里的火苗,烈酒和酸奶,還有她赤紅的臉。
十多年后,鐵路重新從南山口修往拉薩
我在報紙頭版看見過她,后來看見了她的墓碑。
綿延的山巒望不到頭,她孤零零的,像一塊倔強的石頭
現在,風雪在南山口列陣呼號
那塊石頭和許許多多墓碑一起,被安置在山坡上
從遠處看去,他們組成了一張巨大的中國地圖。
天堂之舞
不愿走下高寒的精靈之舞,在天堂
那是風之舞,火之舞,雪之舞
那是悲憫的心搖動著萬物
那里有寥廓的寂寞為春天的闌珊守夜
那里靈魂先于肉體抵達
不可言說的嘆噓成為美的交響
天堂的精靈,舞著無邊的白雪
那是高寒的雪峰向天邊展開的白色裙裾
因你而重生的夢,推舉著王冠
那是火,溫暖著高高的峰
那是恬靜的夜色被春之舞點燃
橫笛吹奏的牧歌把受洗的心送向遠方
那是風,吹動滿天的經幡
因虛無而莊重的朝圣者還在趕路
只有逾越的行者鴻鵠凌空,翱翔在精神之上
太陽臨盆,光芒被春天的小舞女收藏
櫻桃之舞,芭蕉之舞,流泉之舞
一切手的呼吸之舞。一切心的覺醒之舞。
藍色的王冠
我已經把你放下了,藍色的王冠
多么沉重的頂戴,當我行走在裸塬的脊梁
荒草間土撥鼠疾馳,野兔、旱獺和黃羊橫行
我們常常抬頭看天,現在該留心腳下的路
在白云青崖間,你一定會愛上這片藍
君不見流沙和白雪被憂傷的蝎子刺穿
當我們轉身下山,它們的遭遇不會比靈魂的驚心更慘烈
倘若它是一件睡衣,高原的冷風下,你當如何裹緊
這世俗中的軀體,不再頂風高歌以頌虛無的冠頂
倘若它是傲然世界的男子,我們該怎樣憐惜腳下的青草
一路向西,一路向西,空曠啊,你看見了什么
楚瑪爾河和沱沱河緩緩流淌,源頭那么沉靜
只有下游喧囂奔騰,飛濺出浪花,飛濺出渾濁
所有的幻想瞬間煙飛灰滅,我們得小心地涉過河去
小心地奏響詞語的安魂曲
【作者簡介】胡永剛,筆名青海湖,生于1966年11月,青海互助縣人。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供職于中鐵第一勘察設計院。作品見于《詩刊》《星星詩刊》《詩選刊》《中國詩歌》《中國詩人》《綠風》《詩歌月刊》《青海湖》《詩林》《芒種》《芳草》《北京文學》等期刊,作品收入《中國詩歌排行榜》《中國年度詩選》《中國漢詩年鑒》《國際漢語詩歌》《21世紀的中國詩歌》等選本。
出版詩集《到達天堂以前》。現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