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源頭（組詩）

李寶平

跟一滴水回家

跟一滴水走 走哪哪是家

絕壁上種檐水

閃電中剝筍娃

穿林潤最舊的苔蘚

爬山養最暖的濤聲

從此再不懼世間路有多兇險

一路磨銳氣的石

鉆堅硬的鐵

沿途猛虎齜牙也不怕

鍘刀落到頭頂也不怕

順應一滴水的暗示

去果園里坐果

去菜地里開花

去稻殼里搬出糧倉

去蓮心中扶下菩薩

真好啊 每一滴相思淚水都流去愛的源頭

真好啊 那只借樹葉躲避過危險的小蟲

抖一抖身上露珠兒就長長一微米

真好啊 故鄉夜空里

燒瓜屯漸于皎潔圓滿

真好啊 和一群平凡的人

太陽底下流下最多的汗水

月亮下面推開最窄的柴門

曠 野

趁三星歸去趁山門已開

請允許從草尖之上打馬奔來

白馬下山比上山快

我數到三的時候

草叢里小白兔已藏好它驚悚的圓腦袋

擇水而居 擇木而棲

造屋種禾 再生養好兒女

云朵圍上來 全是紅顏

露水滾落時 再沒有傷心事

磨谷為米

碾麥為面

釀粱為酒

好酒好飯敬天地敬父母敬萬物之靈

喂養有德之人

上稻田選最小的蚊蟲噬肉

下池塘邀最紅的小魚啄足

挖井要挖到離世的親人

引水要看到閃電在自己體內翻卷出浪花

開墾一塊草甸栽果種菜

鋤它養它收它

選山間的青石為神

拜它鑿它踏它

一個異鄉人立于曠野之中

內心與世間萬物保持和平與一致

仿佛不通過點燃

也能完整地升起一次炊煙

習 字

今天把自己流放 放逐回到六歲

去村頭學堂學寫第一個字

老師說 寫橫要正 寫豎要直

和母親教做人同出一轍

寫人 一撇一捺

撇 從右上出向左下伸

運筆時要把腰桿挺直

捺 從左中出向右下伸

筆墨中要洇透出

北方松的風骨和南方竹的氣節

寫完天 空中便藍起來

云朵中包著雨

飛鳥翅膀中長出夢想

寫完地 一壟壟莊稼便鉆出來

拔節 抽穗 麥芒像陽光一樣大放溢彩

寫魚 放入水中游走

寫羊 山中吃草后去了天上

寫完船 漁歌在月光里升起

飛流瀑布中

一葉輕舟已過萬重山

寫火 母親在菜園里蹲下

她摘面瓜像拜謁一尊神廟

故鄉升起三次炊煙

被喊回乳名的我跑到飯桌前破啼為笑

最后一格寫個春天的春字

寫完三橫 河水就從天空中豎下一條白練來

撇與捺要老辣 老辣到要像一截梅園逸出的老枝

日字還未收官

小紅花 幾只小蹄子勾上梅梢 探出頭

紅酥手指著我笑我癡癲

早 春

少年在墻角掀開斷瓦時

春分就從里面飛出來

你看那無腳的蚯蚓

你看那多足的蚰蜒

睡夢中都在扇動著一對芳香的翅膀

格子窗內 燈光如豆

媽媽把漫漫的長夜一剪子一剪子裁開

菜園里的蝴蝶就飛進

兒子的汗衫里

山坡的野花也住進

女兒的夾襖

去大井擔水的漢子

看到了阿嬌 看著看著

就有一個窈窕女子

在盛水的鐵桶里皎潔地站立起來

那步子婀娜

那臉兒亮亮

我忽然堅信

在母雞將第一枚卵產在草房

咯咯地昂首離去之后

在姑娘把含苞心事用繡花針戳破之后

在少年從一截竹子里剝出

簫聲明月之后

這天空依舊的藍

給 你

從你漂染的頭發到你跳舞的足尖

每一寸都是我愛你的借口

起風的時候

你體內蓮花就蕩漾五百坰

落日落在你的頭上

你就是被摁在夜色中的火焰

前世身體里種下小劑量的毒

余生甘愿被她無限度地蹂躪

多好呀 在這朦朧月色里

跟螢火蟲一起趕路

跟蘭花一起芳香

種紅薯 需躬身赤足踏實前行

摘西瓜時 恭敬像請一尊山神

喜歡拾蘑 雨中爬山推開一座柴門

做一稈稻米 低頭去喂一只山雞

說到天空 電線上就降落下飛鳥半山上就跑下羊群

說到父母 就會有一群星辰圍上來陪他們說話

為了更真實的揭示事物的真相

我必須沿著返青的舊址 回到三歲去

只要你輕輕一喚

就會有幾顆小乳牙擁在少女的懷中

破啼為笑 吐出小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