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堤


王曉振用鏡頭對準婚姻生活,捕捉創作者跳脫日常的出神時刻。影片不斷地在真實和虛構之間切換,人物在自身和他者之間跳轉,多重戲劇性模糊了創作和現實的邊界,邁出了危險而驚人的一步。而這也是真實生活里王曉振和電影之間的關系——創作不僅來源于生活,還始終在場?!肚樵姟肥钦煞蛩徒o妻子的情詩,也是創作者自我反思的現場。

1989年生于山東濰坊。2013年處女作《田園將蕪》獲得第10屆中國獨立影像展“首作獎”,2020年第二部長片《情詩》獲得第14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劇情長片獎”。兩部電影均為自編自導,獨立制作,并和妻子周青共同主演。
我準備出門接他們,提了一嘴表哥也在。周青一聽就生氣了,“怎么還來一個呢?”周青是個脾氣很直接的人,她不會忍著,她所有情緒都必須馬上流露出來。她的語氣詞,包括她的表情都非常準確地傳遞出一個信念:我不想讓他們來。
“這樣是不是太混蛋了,而且他們都已經到小區門口了。”我對周青說。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經常去我舅家吃飯,他非常照顧我。人家來投靠,我肯定得幫忙。
這時候,房間里就轉變成另外一種情緒。我覺得周青做事太過分,周青覺著我誤解她,眼里全是淚,天塌地陷了一樣。實際上這是我倆性格差異的問題,我后來反思,她只是需要表達一下她的情緒,當我真把親戚弄來了之后,她還是會非常開心地照顧他們,她是這樣的人。
但我倆就嗆在這句話了,吵得越來越激烈。我爸就在旁邊,我舅他們還在門口等著,我很著急,還好面子,就像這邊得緊急救人,外面還有一炸彈要引爆。周青一直跟我僵持著,她是不會在這個時候示弱的。她說,行,你跟我吵,那咱看誰能耗得起。
這時我舅已經在門口等了10分鐘,按理來說我接到電話一兩分鐘就能過去。
我氣急敗壞,一繃不住,我就把茶幾掀了,茶碗、杯子碎了一地,還有一個40厘米高、插著綠植的白花瓶。那個花瓶里的水很久沒換了,灑了一地,非常臭,整個客廳里一時間全是臭味。
就這樣又僵持了幾分鐘。
家里—地狼藉,但無論如何我得出門去接他們了,只能把情緒強行壓下去。一見面,我跟我舅說,“我跟周青剛吵架了,但不是因為你們啊?!蹦悴谎a一句,人家會想是不是因為我們來了,你補了,又此地無銀三百兩。
領到家里后,我舅和我哥坐在沙發上,局促不安,不知道說點兒什么好。我爸在一旁打掃一地的茶碗,所有人都很尷尬,屋里還非常臭,場面顯得更滑稽了。我只好提議,正好都沒吃飯,我帶你們出去吃飯吧。
起身出門的那一刻,我舅小聲對我表哥說,“把行李拿上吧。”那是一個紅色塑料纖維包,放在旮旯里,和碎掉的花瓶留下的氣味一樣顯眼。
就這么一句話,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舅一個快六十歲的鄉下人,但他不是看不明白,他很敏感的,他能看出來他打擾到我們了。
我當時一邊阻止他,一邊覺得這個場景要是拍下來,放在電影里多好啊。
這一幕就發生在我們從FIRST青年電影展回來后不久。
就像《情詩》所展示的那樣,我生活中經常會抽離出來,家里也放著攝像機。一個正常人的現實生活,你高興的時候,就應該很高興。你難受的時候,就應該很難受,但是你突然有一個創作視角,你就會在一個本來所有人都應該很難受的狀態里,突然變成了一個局外人,你會覺得我傻,我回頭把它做成一個電影的場景應該很不錯。
在沒有能力找投資的時候,沒有能力天馬行空虛構的時候,你只能從自己的生活里挖掘素材??ǚ鹫f,“用普通但準確的語言,去寫普通的事物,并賦予這些普通的事物以廣闊而驚人的力量,這是可以做到的。”他給了我一種方法論,后來這形成了一種創作習慣。
我不確定這個東西是好還是壞,但它肯定會影響生活。能夠很心安地創作,對我來說可能是一個最好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