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田
德國學者揚·阿斯曼認為,文化記憶是“包含某特定時代、特定社會所特有的、可以反復使用的文本系統、意象系統、儀式系統”①。詩詞作為中華文明的代表,蘊藏著厚重的文化記憶。中國大型詩詞文化音樂節目《經典詠流傳》自2018年春節伊始經央視首次推出,至2020年1月第三季全新上線,始終備受好評。“文以載道,歌以詠志”,該節目主要由專業歌手、藝術家或普通人作為經典傳唱人進行演唱,康震、廖昌永、朱丹組成的鑒賞團為觀眾解讀經典背后的文化內蘊與曲風韻律,共同探析詩詞的當代價值。《經典詠流傳》以詩樂合一的形式立體呈現中國詩詞文化,激活觀眾的文化記憶感知,聚合文化認同感,重塑文化自信,已成功實現文化類綜藝節目制作的進路突圍。
詩詞經典是五千年的文化積淀,從古至今交織成中華民族的文化記憶脈絡。它是符號,亦為媒介,從個人記憶到集體記憶再到歷史記憶,不斷跨越時空框架,喚醒大眾的文化記憶。
從“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將進酒》到“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定風波》,詩詞是符號與意義的共同體,詩人借由漢字的多重性意義特征傳達情感、態度、價值觀,因而可達成對個人記憶的符號化建構。與此同時,作為中國傳統文學的基因,詩詞不僅是抒情言志的典范,而且是社會現實的藝術化表達,由此成為承載國人文化記憶的重要媒介。但作為記憶之場的詩詞并非獨立個體,它所承載的文化價值和記憶空間難以衡量,隨著時間的延續,詩詞可傳達內嵌其中的歷史價值,但也有被遺忘的可能性。
經典一詞源于“經”,古人認為,“經”即為永恒真理,劉勰的《文心雕龍》稱之為“恒久之至道”,它是歷史上被稱為“圣人”的先覺者為人們所制定的思想準則和行為規范。“五千年文化,三千年詩韻,經典永流傳,我們的文化從未斷流”。詩詞經典是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演進中傳統文化的重要表征,短小精悍的語詞囊括社會百態、壯美河山、千思萬緒,映現歷史傳承、思想文脈、文化積淀,人們誦讀詩詞經典便可茹古涵今。經典永流傳的價值在于作用的延續性、經典的感召力,其能適時喚起全民族的文化自信和向心力,激活文化記憶。
詩詞是文化再現,蘊含著異質化的主題和價值觀,是不同文化現象的表征。在《經典詠流傳》打造的節目場域內,以詩詞為代表的文化記憶被嵌入至傳播形態、儀式建構等多方面,因而觀眾在可觸可感中即可達成意義層面的文化互動。
詩詞是建構文化記憶所需的表演性文獻,在演出情景的生成中,文本符號被植入聲音、舞蹈、韻律之中。《經典詠流傳》即借由詩詞這一文學范式,以故事化、音樂化的形態實現經典的動態架構,再現特定場景,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
其一,和詩以歌。自古,中華古詩詞傳播可謂與歌唱形影相隨,劉勰在《文心雕龍·樂府》中闡明詩詞與音樂的關系為“聲為樂體,詩為樂心”。《經典詠流傳》通過“和詩以歌”的方式使流行與經典在交織中碰撞出獨特的文化形態,還原詩詞的本初意境,一曲詠唱的詩詞映現歷史記憶于人們腦海,強化與觀眾的情感互動,進而喚發觀眾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感知。經過共有的語言、知識和回憶編碼形成“文化意義”,《經典詠流傳》成功實現歷史文脈的傳承。
其二,場景搭建。就電視藝術而言,傳統文化的呈現不限于詩詞歌賦,戲劇戲曲、國寶非遺、飲食文化、古代發明、家書信箋、書畫名篇等皆為“經典”,它們可在舞臺場景搭建中再現傳統。比如張杰在改編《蜀道難》時,加入了方言說唱、川劇念白、幫腔、四川高腔等戲曲元素。《經典詠流傳》對樂器、歌舞、唱腔等“經典”的場景化整合提升了傳統文化的表現力,且影像化呈現適應現代傳播的需要,因而其記憶建構更具活力。
1975年,美國學者詹姆斯·凱瑞正式提出了傳播的儀式觀,他把人類的傳播活動看作是一種文化儀式,在這個過程中,文化信息被傳遞,符號和意義被建構,人們也因此有了維系社會現實的共同價值觀和信仰②。《經典詠流傳》即通過儀式化重構使不同時空場景中的觀眾集聚關聯感,融入統一的心理限域,文化記憶被喚醒的同時深化觀眾的文化認同。
其一,儀式化的傳播空間。舞臺中央采用升降的柱狀LED屏幕,極具竹簡的層次感,詩詞展示、意境營造等主視角均由其實現,而燈光設計更是創設出代入性情境。如在第三季第二期《江雪》的演繹中,當傳唱人唱至“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時,節目運用VR動畫在大屏幕上同步灰色霧靄景致,優化觀眾的在場性與臨場感。可以說,《經典詠流傳》通過靈活采取聲畫等視聽元素,升華歌曲演繹,渲染出莊重而具藝術感的傳播儀式氛圍,在場景復現中賦予觀眾沉浸式體驗,內化文化記憶。
其二,程序化的節目環節。相較前兩季,《經典詠流傳》在第三季中簡化流程,僅保留宣言介紹、歌曲演唱、專家解讀、簽名分享等經典環節。“我是經典傳唱人XXX,我把《XXX》唱給您聽”,隨后經典傳唱人開啟歌曲演繹。演唱結束后,專家從文學、歷史等專業角度解讀詩詞,使觀眾在節目的空間場域內達成記憶層面的詩詞習得。最后,經典傳唱人在屏幕上簽名開啟分享通道,消弭了節目現場與網絡視域的時空斷層。而《經典詠流傳》正是以此引領觀眾逐步打通個體文化記憶的脈絡,以富有層次性的流程設計蘊藉觀眾參與感、傳遞認同。
阿斯曼曾言,倘若個體記憶有他人給予依托,人們對其準確性的信賴便會加深。如是,《經典詠流傳》以記憶共享與記憶傳承的方式,賦予觀眾主體性和歸屬感,維穩凝聚性結構,在對向情感傳遞的路徑中承繼集體記憶,升華民族自豪感、認同感和對國家的熱愛。
其一,記憶共享。《經典詠流傳》中主持人、經典傳唱人、專家學者的互動搭建了流動的共享場域,在發散式推演中整合觀眾的基本認知圖示,觸發情感卷入。如《竹石》的演繹者由竹子回想起幼時的國畫學習以及故鄉重慶的“棒棒軍”,個人回憶拉近與觀眾的心理距離,由此上升至對堅韌、挺拔品格的論述。由詩詞主題延伸至現實話題,以個體記憶召喚集體記憶,《經典詠流傳》為觀眾創設的高效記憶共享空間,使任何人都可參與交流,凸顯出社會層面的文化共通。
其二,記憶傳承。《經典詠流傳》中各方話語是媒介回應當下社會關切、實現文化引領、傳承歷史記憶的主要路經。如在節目播出的《關關雎鳩》中,這首貼合現代曲風的歌曲加入湖北房縣《詩經》民歌農民表演隊的演唱,在采訪中他們表示如今在農田勞作時所唱民歌大多傳承自《詩經》。《詩經》經各地方老人的口口相傳,由此實現早期歷史、宗教與社會現實的資料留存。可以說,《經典詠流傳》以和律而歌的方式推演記憶,基于彼此的個體經驗和群體認知弘揚民族文化,由此實現當下社會階段的文化延續。
在中華民族進入新時代的背景下,增強文化自覺、重塑文化自信是提升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環節。《經典詠流傳》即在傳承經典的同時,實現經典所蘊涵文化價值的創新性表達,進而激發觀眾的民族自尊心和文化自信心,在建構文化記憶的進程中深化民族認同。文化要傳承,更要創新,只有在文化創新的過程中傳承文化,中華文化才能永葆活力,文化記憶方能不被遺忘。
注釋:
①[德]揚·阿斯曼.文化記憶:早期高級文化中的文字、回憶和政治身份[M].金壽福,黃曉晨 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10.
②孫振虎,李佳咪.從《國家寶藏》看文化綜藝節目對文化記憶的媒介重構[J].東南傳播,2018(05):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