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大變局時代的生存攻略

文／本刊記者 鄭 丹

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2020 年，人類進入本世紀的第3 個十年，能源發展也到了百年大變局的十字路口。

“黑天鵝”滿天飛，“灰犀牛”遍地跑。在這樣的變局中，如何處變不驚，如何繼續發展？

為此，本刊記者特邀能源業內專家深入分析大變局中行業環境的特點和發展趨勢、挑戰與機遇，探討能源行業如何把握好這十年的發展。

變，奠定基調

中國石油石化：各位專家好！今年是21世紀第3個十年的開端。在您看來，在這十年中，國內外能源的發展環境會呈現怎樣的特點？

郭海濤：世界經濟增速放緩，國與國之間的經濟關系將進入一段較長時期的調整，技術進步帶來能源使用效率的較大提升，這些因素的疊加導致能源需求增速放緩，但人口持續增加、城鎮化和電氣化仍是主要的能源需求動力。

《巴黎協定》在各國的執行仍受到一定阻礙，但極端天氣頻發促使人們意識到加大環境保護力度已經刻不容緩，能源結構低碳化趨勢進一步增強。

技術競爭是能源可持續發展的保障，也是未來關鍵十年不同能源品種間爭奪市場地位的利器，技術路線的突破將會帶動能源結構更加快速地調整。

不同能源企業間的競爭更加激烈，技術路線多樣化，對于能源企業的戰略性選擇提出更大的挑戰。

楊國豐：2020～2030 年，全球能源發展環境可以用低增長、多元化、重環境來概括。當前，全球經濟正處于新舊動能轉換的“迷茫期”，預計2020～2030年全球GDP 年均增速在2.9%～3.2%之間，低于過去20 年的3.7%。全球政治經濟格局從單極化走向多元化的趨勢更加明顯，隨著參與主體的增加，不同主體間博弈勢必導致地緣事件更加多發，增加了宏觀環境的不確定性。《巴黎協定》為全球環境治理制定了“只進不退”的棘齒鎖定機制。未來，環境對能源消費的約束將會越來越嚴格，成為推動能效提升和再電氣化的重要力量。傳統化石能源，特別是煤炭和石油消費增長前景不樂觀。

董秀成：今后十年，國內外能源發展環境將發生重大變化。其中，氣候變化對能源發展的壓力將持續增大，能源地緣政治格局演變充滿不確定性，化石能源與非化石能源的競爭將變得愈發激烈，資源國與消費國之間的博弈將持續，美國、沙特和俄羅斯之間的戰略博弈將繼續影響國際油氣價格，技術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將日益改變能源環境。

中國石油石化：我國能源行業在這十年中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楊國豐：用3 個關鍵詞可以描述未來十年我國能源行業的發展：轉型、開放、跨界。

轉型：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四個革命、一個合作”能源戰略思想是我國能源行業未來發展的重要指導。未來十年，我國能源行業一方面要抓緊制定新標準、淘汰落后產能，提高能源供應和消費質量；另一方面要加大國內開發力度，在保護好環境的前提下增強能源供應能力，提高能源安全水平。

開放：我國能源行業體制機制改革的總體方向是打破壟斷、擴大開放，未來的主要工作是推動中央的各項規定和制度落地實施，油氣上游領域是重點。

跨界：“三桶油”正在加速電力和非油業務布局，努力構建能源公司。非能源公司正在憑借資金和技術進軍能源領域，以華為為代表的科技公司將深度介入能源領域，成為“沒有油田的石油公司”。

董秀成：對于中國來說，未來十年的能源形勢將發生重大改變。煤炭控制將繼續推進，并且很有可能提出石油控制的政策目標，天然氣將優先發展。其他非化石能源將繼續發展。其中，核電發展將提速，太陽能和風能等還將快速發展。“降煤、穩油、增氣和大力發展非化石能源”的戰略目標不會改變。

●新的十年，是否還將為油而戰？

危，與機并存

中國石油石化：變局往往意味著危與機并存。在您看來，石油石化行業在這十年中將面臨怎樣的危機或者挑戰？

黃曉勇：未來十年，全球石油石化行業挑戰與機遇并存。挑戰方面，受全球經濟增速放緩和能源結構轉型影響，全球石油價格或將低位徘徊，這會影響我國石油企業勘探、開發的積極性，給石油勘探開發帶來一定沖擊。同時，中東、美國相對低廉的油價可能削弱我國石化行業的成本優勢，沖擊國內石化行業發展。

郭海濤：未來十年，石油石化行業發展面臨的挑戰主要是環境保護和替代能源的發展。無論是油品還是其他石化類產品，生產過程的高污染會受到環保政策的極大關注和約束，監管力度會普遍加強，對于企業的運行會產生抑制作用。石油在交通領域的使用會受到來自電力、天然氣、氫能等諸多替代性能源競爭的影響。

董秀成：未來十年，替代能源之間的競爭將愈演愈烈，傳統的油氣銷售模式將變得沒有生命力，進而導致整個行業格局的重新洗牌。包括生產和消費模式將受到直接挑戰，以往那種不愁市場、坐等客戶的“官商模式”不得不徹底走向歷史，與現代互聯網和金融融合的全新商業模式將走向臺面。

楊國豐：未來十年，能源發展面臨的挑戰存在于幾個方面，如產能過剩、替代能源和行業低價薄利。

頁巖革命使美國從全球第一大石油消費國變成石油凈出口國，除了將改變石油貿易流向外，還會導致主要原油生產國的生產和銷售策略調整，很可能會出現另一種形式的聯合減產。隨著亞太和中東的多個大型煉化項目陸續上馬，2020 年全球將迎來新一輪煉廠投產高峰，導致全球范圍內煉化產能過剩和市場競爭加劇，產品收益率和投資回報率下降，煉化行業將進入下行周期。

我國作為全球最大的原油凈進口國，上游資源供應依然趨緊，未來十年的對外依存度仍將保持在70%左右的高位。但下游煉油產能過剩局面早在數年前便已形成，在全球整體煉油產能過剩的背景下，我國通過做大成品油出口實現攤薄成本、消化過剩產能的難度將會很大。

中國石油石化：這十年，石油石化行業又面臨著哪些機遇？

董秀成：從機遇上來講，石油石化行業將發生脫胎換骨式的變革，產業轉型、產品優化、技術創新和管理創新成為主流，降成本、提效率、變理念、重效益必將成為今后深化改革的核心和關鍵。

楊國豐：在技術進步的推動下，全球石油石化行業正邁入高質量發展新階段。大數據、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有助于解決上游資源勘探成功率低、開采難度大、采收率不高的問題，同時也可以幫助下游煉化產業進一步挖掘裝置和市場潛力、優化人員配置、降本增效。未來十年的行業競爭將會異常激烈，但優勝劣汰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鐵律。對于那些已經在行業“高地”有所布局的企業，這十年將會是發展良機。

郭海濤：未來十年，經濟的發展會提高人們對于高水平生活品質的需求，技術含量高的石化產品具有良好的發展機遇。

黃曉勇：國際油價低迷可降低我國石油進口成本，同時低油價也可降低我國石化企業生產成本，提升石化企業盈利能力。

●轉型期，油、氣、電等多種能源合奏交響曲。

攝影/胡慶明

化石、非化石能源共生

中國石油石化：在您看來，這十年，能源行業發展的大趨勢是什么？

郭海濤：化石能源的清潔化使用和非化石能源規模化發展將是未來十年能源發展最為顯著的特征，總體趨勢是結構低碳化、能效提升和環境友好。低碳化主要表現為高碳能源在總體能源中的比重逐步降低，技術進步推動清潔能源的規模快速擴張，能源的使用效率普遍提升，能源產品技術含量增加，含碳能源的生產與使用過程進一步向低排放轉變。

董秀成：從國際來看，綠色、低碳、清潔將是能源發展的主旋律；從國內來看，去煤炭化將是主流方向。但化石能源在國民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地位難以改變，盡管其他能源勢必得到快速發展。

中國石油石化：您認為，這十年中，國際國內能源發展將呈現怎樣的格局？

楊國豐：從全球范圍看，未來十年的能源發展總體表現為天然氣和可再生能源對煤炭的替代和石油的“市場份額保衛戰”。上游資源方面，常規已開發資源仍將是產量主體，但儲產量的增量將主要來自非常規和深水；下游煉化方面，行業競爭將持續加劇，小型、簡單煉廠將被淘汰，大型綜合一體化將成主流。

從國內來看，未來十年將以煤炭清潔利用、天然氣主體能源地位培育為主要趨勢。上游，從保障國家能源安全角度看，國內油氣勘探開發力度將持續加大，非常規油氣勘探開發將具備一定的規模優勢，經濟性也將有明顯改善；下游，國內的煉油產能過剩難以得到根本性緩解。若此期間成品油出口全部放開或為民營煉廠分配更多配額，則很可能形成多頭對外和內部競爭，極不利于國內成品油出口。

郭海濤：從競爭格局來看，傳統的石油生產國家和地區的地位將會下降，美國等借助技術進步在化石能源的生產重新獲得較大話語權，中國等消費大國隨著經濟結構調整，能源需求的增速也會下降，世界能源市場整體呈現供過于求的態勢。

從貿易格局來看，亞太地區仍是能源貿易的主要驅動力，美國會成為重要的能源輸出國，這對于石油輸出國和LNG 出口國都構成競爭性挑戰。

從能源結構來看，技術進步在極大提升各類新能源的市場競爭力，其成本不斷下降，已經開始進入生命周期中快速發展階段的門檻，商業化前景看好，極大地削弱了化石能源的市場地位和前景。

求生，以變應變

中國石油石化：2030年前后石油消費逐漸走向峰值，石油行業該如何把握好這十年的生存和發展？

郭海濤：石油消費逐漸走向峰值已經成為社會的一個共識，技術進步和各類新能源的興起與步入商業化進程為這一共識提供了更多的證據，也對石油行業的發展形成了巨大的挑戰。面對這一無可回避的挑戰，石油企業只能迎難而上。一是提高油氣生產、運輸到消費全過程的技術含量和能效，同時降低排放；二是積極進行結構調整，提高高附加值石油化工產品在產出中的比重，提高天然氣等清潔低碳能源的比重，同時有選擇地進入部分非化石能源領域，加強技術研發，探索商業化路徑，為全面轉型做準備。

楊國豐：2014 年油價下跌之初，一體化石油公司普遍表現出了較好的抗風險能力，這主要得益于煉油業務。但未來十年，石油石化行業面臨的低價壓力將是全方位的，上游低油價帶來的原料成本優勢將難以傳遞到下游煉化領域。繼低油價之后，煉廠低毛利也將成為新常態，之前石油行業“東方不亮西方亮”的情況將難以再現。

未來十年將是石油消費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期，要做好兩方面的工作。一是培養新市場：交通運輸對石油消費的推動作用將逐漸減弱，化工將逐漸“接棒”，石油行業應該抓住這一窗口期，通過調整和豐富產業結構和成品類型，為石油消費培育新市場。二是做優存量：發展增量的同時也要保好存量，通過進一步提高燃油產品性能、降低石油產品消費對環境的影響，盡量保持現有市場份額。

黃曉勇：隨著經濟增速的放緩和能源結構的轉型，特別是電動汽車的逐步普及，電能在消費終端上對石油的替代，石油消費可能逐漸走向峰值，這種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在此背景下，抓住石油工業發展的轉折點、機遇期，實現轉型升級和可持續發展是石油企業必須面對的緊迫問題。

董秀成：石油石化行業必須改革長期以來形成的弊端、矛盾和問題，唯有改革才可生存和發展。必須重視自身轉型，包括產業轉型、結構調整、業務優化。必須適應未來外部環境變化大趨勢，改變以往的慣性思維，未雨綢繆，在戰略上進行調整，向綜合能源、市場化、智慧能源、國際化方向上發展，強化戰略管理、重視投資決策、以經濟效益為中心，降本增效，提高效率。

中國石油石化：在這十年中，其他能源品種會有怎樣的發展？

黃曉勇：總體上，未來十年，煤、石油、天然氣等傳統化石能源仍將占據主導地位，但能源消費向低碳化和高密度轉型幾乎是不可逆轉的趨勢。未來各種能源的生產和消費中的占比將取決于各自在清潔性、經濟性和安全性方面的比較優勢，比較優勢突出的能源類型將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

郭海濤：非化石能源將繼續呈快速發展的態勢，太陽能和風能仍然是重點，氫能、生物質能源等也將獲得快速發展，但在總的能源消費中所占比重仍將非常有限。二次能源中的電力將獲得最快的發展，在交通與建筑行業等領域的需求都會快速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