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攤人家

楊漢光

蒙江縣來了位新縣長，叫方學智，是個文化人，上任沒多久，就決定舉辦一次詩詞大賽，讓縣府辦主任周玉明負責大賽的事。

方縣長笑著說：“我第一個參賽，以示支持。”他把一張小紙片交給周玉明，紙片上寫著一首詩，題目叫《小攤人家》，署名眼鏡。方縣長反復叮囑周玉明，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參賽，以免擾亂賽事。

過了幾個月，評審結果出來了，評審組長親自把獲獎名單報給周玉明。周玉明從頭看到尾，都沒發現縣長的那首詩，就問：“《小攤人家》為什么沒有獲獎？”

組長很不屑地說：“那詩毫無意境，怎么能獲獎？初評就被踢出去了。”

周玉明急了：“哎呀，那首詩是方縣長的，最少要給個三等獎，否則不好交差啊！”

評審組長大吃一驚，說：“我們回去再好好拜讀。”

當天晚上，評審組長打電話給周玉明，盛贊方縣長的《小攤人家》生動傳神，接地氣，有正能量，他和其他評委一致決定，評為二等獎。

二等獎有一筆獎金，周玉明問方縣長是否將獎金打到他卡里，方縣長卻說：“這筆獎金我不能要，因為《小攤人家》不是我寫的。”

周玉明驚訝地問：“那是誰寫的？”

方縣長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這首詩是我三十年前得到的。”

三十年前，方學智還在讀小學，母親已經去世了，父親是個瘸子，在街邊擺熟食攤。每天放學后，小學智就到父親的攤子旁寫作業，順便照看火爐。有一天傍晚，一位戴眼鏡的顧客來到攤前買云吞面，發現小學智坐在火爐旁寫作業，還忙里偷閑往火爐里添炭。眼鏡感嘆不已，就蹲到小學智身邊，一邊吃云吞面，一邊教他讀詩。教著教著，他的詩興也來了，就在小學智的作業本上寫下了這首《小攤人家》。

臨走時，眼鏡跟小學智的父親說：“你兒子非常聰明，將來一定大有出息。”

小學智的父親非常高興，就把眼鏡寫的詩從練習本上撕下來，珍藏在抽屜里。

不知不覺間，學智初中畢業了。這時全市整頓市容市貌，嚴禁在街邊擺熟食攤，父親整天唉聲嘆氣。學智心疼父親，就悄悄收拾行李，準備去廣東打工。臨走前，學智忽然想起那位眼鏡先生對他的鼓勵和寫的詩，就央求父親：“讓我把眼鏡先生寫的詩帶去廣東吧。”

父親從抽屜里拿出那首詩，輕聲誦讀，還沒讀完，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一把奪過兒子的行李說：“你不能去打工，眼鏡說了，你是大有出息的孩子。爸爸會想盡一切辦法，送你讀高中、上大學。”父子倆抱頭痛哭。

從此，每逢遇到困難，父子倆就一起讀這首詩，每一次朗讀，心里都暖暖的，再大的困難都能咬牙挺過去。大學畢業后，學智去了市政府工作，眼看要過上好日子了，父親卻一病不起。臨終時，父親把詩轉交給兒子，吃力地說：“如果有機會，謝謝那位戴眼鏡的好心人。”

回憶往事，方縣長淚光閃閃，動情地說：“如果沒有這首小詩，我很難讀高中、上大學，更不可能到這里當縣長。”

周玉明感動不已地問：“方縣長，我可以看看《小攤人家》的原件嗎？”

方縣長點點頭說：“可以。”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盒子，再從盒子里拿出一個信封，最后小心翼翼地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發黃的紙，輕輕攤開。這張紙年深日久，邊角都起毛了，上面的字也很模糊，但還能依稀看出是一首詩。

方縣長說，這筆獎金應該給作者才對，可惜找了多年，至今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就在大賽結果公布后沒多久，有個叫陳文武的人舉報說，有一首叫《小攤人家》的詩抄襲他的作品。方縣長喜出望外，當即就去拜訪陳文武。

陳文武的家在鄉下，方縣長進門時，他正跟老伴吵架。原來，陳文武當年沒有考上大學，只好回鄉務農，他偏偏喜歡寫詩，幾十年來，發表了兩百多首。最近，他拿家里僅有的幾萬塊錢，自費出了本詩集，為此，老伴跟他吵得不可開交。

方縣長問陳文武，有什么證據證明他是《小攤人家》的作者。陳文武拿出一張舊報紙，指著副刊欄最不起眼的角落，上面果然登著《小攤人家》，作者正是陳文武。

方縣長問：“陳老師，你還記得這首詩是在什么地方寫的嗎？”

陳文武說：“記得！我年輕時曾到南寧開筆會，在街邊吃云吞面時，看見一個孩子在火爐邊寫作業，我很感動，就寫了這首詩。”

方縣長一把拉過陳文武的手，激動地說：“陳老師，我就是當年在火爐邊寫作業的那個孩子啊！”

陳文武上下打量著方縣長，愣住了。方縣長趕緊打開公文包，取出《小攤人家》的原件，急切地說：“陳老師，快看，這就是你當年寫給我的詩。”陳文武驚訝極了，看著泛黃的紙片問：“你怎么會保存它這么多年？”

方縣長動情地說：“這些年來，我和父親遇到很多困難，每次快要倒下時，都是你的詩給了我們力量，幫助我們挺過難關。你的詩，是我家的寶貝啊！”

陳文武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隨手寫下的一首小詩，竟有這么大的力量。他長嘆一聲說：“可惜大家現在只喜歡玩手機，不喜歡看書，更不喜歡讀詩。我的詩集一本也沒人買，老婆剛才還罵我一事無成，只會敗家。”

方縣長看見墻根下堆著許多書，正是陳文武的詩集。他拿起一本翻開，讀了幾首詩后說：“陳老師，你的詩集我全買了。”陳文武吃驚地問：“你要這么多干什么？”

方縣長鄭重地說：“我們不能只玩手機，還應看看詩和遠方。”

（發稿編輯：朱虹）

（題圖 ：孫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