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湯圓坊

楊欣妍

似乎是冬天到了，老奶奶總覺得心里空空的。

“蔬菜全結了霜，窗戶也都是水汽，真冷啊，有點孤單。”晚上，老奶奶和在遠方工作的兒子打起電話，一不小心說出了心里話。

“那周末我們全家一起去爬山吧，聽說野梅山已經開滿了紅得像一團團小火苗的梅花了。”

“哎，這不耽誤你事嗎？”雖然這么說，但三天后，老奶奶還是喜滋滋地坐上了兒子的小轎車。

可能是冬天的緣故，野梅山也光禿禿的，老奶奶伸頭找梅花時，小孫子突然興奮得往草叢鉆去：“和書里的寶藏山一模一樣，我要去探險！”

“慢點！”兒子一邊追上去，一邊不停地轉頭兼顧老奶奶，可一個岔路口，老奶奶彎著腰扶著樹走出去，就再也尋不見兒子和孫子的影兒了。

“喂，你們在哪里呀？”老奶奶急得一邊繞迷宮似的山路，一邊扯著嗓門喊，好在她很快就不慌張了，因為不遠處的雜草叢里，她聽到了小孩子的聲音。

“冬天的食材可真稀缺啊。”

“可不是嗎，今天的湯圓餡兒還沒湊齊呢，等下可怎么開張？”

“把春天儲存的風拿出來吧。”

老奶奶笑起來，這是孩子在玩過家家吧？她已經看見草叢里那兩個背著草筐一蹦一跳的身影了。

“只能這樣了，好在天空晴朗，昨晚的星星也剩下不少。”這么說著，兩個身影直起腰，哼著歌朝南邊飛快地跑去。

“喂，等等我！”老奶奶急忙緊跑上幾步，大聲喊道，兩個孩子轉過頭，同時和老奶奶一起驚得跳了起來。

哎呀，背著草筐的好像是個毛茸茸的身子，老奶奶揉揉眼睛，終于看清那兩頂小草帽上各有兩個洞，從里面豎起的是兩對粉色的長耳朵。

原來是兔子呀，不知怎的，老奶奶突然歡心起來，“你們這是急急忙忙要去哪里？”

“啊，”兩只兔子又驚得跳了一下，把腦袋湊在一起嘀咕了幾句，就轉過身沖老奶奶鞠了一躬：“正要回湯圓坊，請您做今天第一位客人吧。”

“湯圓坊？”

“沒錯，就是我們倆開的、整座山僅此一家的賣奇妙湯圓的藤屋。”

“這么冷的天，的確很適合吃又軟又糯的東西。”老奶奶想著，肚子就咕嚕咕嚕響起來，“那就請帶路吧！”

“好嘞，快站到我們中間來。”不等老奶奶疑問，兔子已經一左一右將她夾住，唱起不成調的歌來：“藤草的湯圓坊呀，在山的最深處，在泉水的最深處，在月光的最深處……”

多奇怪的歌，老奶奶想著，腳步卻輕盈起來，像踩在云朵上跳舞似的，每唱完一句，就走過了一個地方，一直來到一塊什么都沒有的空地時，兔子猛地停下來：“到啦！”

“到了？”老奶奶瞪大眼睛。

只見其中的灰兔拍拍手，空地上就冒出一間像綠藤纏繞起的結實的小作坊來，老奶奶走上前，綠藤自動讓開，成了一扇門。

呦，太神奇了，老奶奶興奮地跑進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袋五顏六色的豆子，遞給白兔。

“啊，”兔子們再次驚呼起來，“這些是送給我們的？”

“你們不是說缺食材嗎？黑豆熬軟后可香啦，紅豆可甜了。”老奶奶說著，就挽起袖子要幫它們做豆子餡。

“可是，我們不想用豆子做餡，”兔子互相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想用豆子做湯底。”

“那餡呢？”

“用昨晚的星星，可亮了，咬起來又甜又脆。”灰兔說著，從爐灶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罐亮閃閃淺藍色的東西。

“用春風，溫暖極了。”白兔拿出了一只空瓶子，啊不，瓶子明顯讓四周的空氣都熱乎了不少。

“用晚霞，哎呀，這個雖然有獨特的香味，但回味里有點兒酸澀。”這次是個淡粉橘色的瓶子，顏色在瓶里流動著。

“但這種味道也很受歡迎。”白兔補充道，又從卸下的草筐里掏出兩只綠罐子，拔掉小木塞送到老奶奶面前，“快聞聞，這可是今天最寶貴的收獲。”

老奶奶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就像走進了大山林似的，像聽到了鳥鳴，像正沿著開花的小道散步……

“心里暖和多了，”可老奶奶又沮喪起來，“但還是覺得哪里空空的。”

“那就嘗嘗春風味道的湯圓吧！”一個圓軟軟的聲音響起，一只用圍巾將自己裹得只剩下眼睛的刺猬探出頭，從屋角找出一張不高不矮的小方凳坐下，看起來是常客。

“您來啦！”灰兔一邊將從瓶瓶罐罐里舀出的餡填進揉好的糯米團，一邊熱情地招呼，“今天的口味都寫在小木牌上了。”

“晚霞餡兒，終于有了，”一只黑貓尖聲激動地說，隨后脫下燈芯絨大衣，優雅地坐在長椅上，“喲，今天有新客人呀，有失遠迎。”

“他是位詩人，”狗獾氣喘吁吁的，“給我來一份春風餡兒的，再打包一份星星餡兒的。”察覺到老奶奶好奇的目光，它微微一笑：“內人出遠門辦事兒去了，被孩子氣得不行，得吃份春風味的消火降溫。”

“孩子都喜歡星星餡兒的，也替我打包一份。”這次是麋鹿，她別扭地低著頭，盡量不讓鹿角纏上屋頂的藤蔓。

老奶奶一邊沖大家打招呼，一邊對握著青草根筆的白兔猶豫，“突然想嘗嘗孩子喜歡的味道。”話音未落，她又趕忙搖頭，“不，春風聽起來也不錯。”

“我要山林餡兒的。”麋鹿用歌唱家似的好聽聲音說，“一嘗到，就會清晰地想起從前做歌手的時光。”

“哎呀，這個味的也想嘗嘗呢。”老奶奶用指頭點著木板，哪個都舍不得放，“為什么一定要四個相同口味的才能做成一份呢？每種口味各來一個，肯定能吃得更開心。”

“不可以！”

“絕對不行，”灰兔和白兔的神情認真起來，態度一下子變得十分強硬，“四個一起吃，才能擁有完完整整的感覺啊。”

老奶奶點點頭，倔強地問：“如果混在一起吃，會發生不好的事嗎？”

“這……”白兔撓撓耳朵，“我們也不知道。”

“或許還是美好的吧，百花爭艷也是一道風景。”黑貓悠悠地開口了。

湯圓坊里一下安靜得只剩鍋里“咕嘟咕嘟”煮豆子湯的聲音了，老奶奶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女似的，拍拍胸脯：“那么，就讓我為你們嘗試一次吧！”

“行嗎？”灰兔的眼睛亮了亮，它也有些好奇了，說不定以后還能為湯圓坊增添新口味。

“放心吧。”老奶奶坐回座位，期待又忐忑地等了一會兒，湯圓坊里便彌漫起了騰騰熱氣和溫和得讓人舒心的香味。

狗獾喝了口湯，瞟向老奶奶。

刺猬輕輕咬了口皮兒，便屏住了呼吸，老奶奶“啊嗚”一口吞下一整個湯圓，甜甜涼涼的，有點像糖豆，咽進肚子，心尖卻發起熱來。

“哎，好開心，天空啊、風鈴響啊，每件都是幸福的事呢。”老奶奶一下子想起少女時的時光來了，她又嘗了一口，“咦？是山林餡兒的吧？”

清爽新鮮的勁兒讓她的心一下清亮起來。

年輕時的她愛上了針織，雖然時代發展得飛快，那些機器能飛快地織出各種復雜的圖案，但當時她堅定地想成為一名出色的織娘。“親手織出的東西，到底還是更有溫度些呀。”

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老奶奶一邊嚼春風餡的，一邊回憶起當年針織那些毛衣、擺件以及掛兜時天馬行空的爛漫想法。

只是很快地，那些幸福、快樂和美好，就隨著兒子的到來，都被拋之腦后了。老奶奶吃完最后一個湯圓，深深嘆了口氣，那之后她每天忙活家務和帶孩子，成為了一名賢內助，卻丟失了自己的生活。

再后來呢？兒子長大了，離開他們去遙遠的城市開始了屬于自己的生活，老伴兒在前年也永遠離開了自己，生活一下子冷清起來。

“快喝口湯呀。”白兔催促道。

老奶奶“咕嘟”喝了一大口，哎呀，這豆子湯煮得也太好喝了！熱滾滾的，呼啦一下就把晚霞餡兒帶來的苦澀掩蓋住了。

老奶奶飽飽地伸個懶腰，心里一點兒也不空了。

“真是太棒啦。”老奶奶滿足得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反正兒子是這么說的。

“怎么能在荒草堆里睡著？好不容易才把你叫醒。”兒子又急又氣，“下次可不能這樣了，我們找了您大半天。”

真的只是場夢嗎？老奶奶摸了摸嘴巴，突然笑了，掉了顆牙的嘴里，還卡著一顆紅豆呢。

再說了，那些回憶起的夢想和時光，可一點兒都沒忘記。

老奶奶回到家，再也不覺得日子無趣了，她開了間小作坊，專門賣針織品，生意可紅火了。

“穿著您織的毛衣，連陰雨天也暖和得像曬著太陽。”

“奇怪，一鋪您織的桌布，就想起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插花師啊……”

大概是兔子的魔法會傳遞吧，老奶奶美滋滋地織著毛線帽，嘀咕著：“什么時候能再吃上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