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湖兒女》是賈樟柯導演的一部“江湖夢”,也是巧巧關于自我的形成以及自我認同的過程。在《江湖兒女》中,斌哥及其周圍環境構成的“他者”反射給巧巧的“鏡像自我”,一直延續并影響著巧巧的整個人生。本文運用鏡像理論分析巧巧自我形象的建構,試圖尋找影片中真正的江湖情義。
關鍵詞:他者 鏡像自我 江湖情義
在拉康鏡像理論的初始階段,嬰兒在觀照鏡子時會把現實與想象相混淆,《江湖兒女》中巧巧正似觀照鏡子的嬰兒,在“江湖”里經歷了鏡像體驗。巧巧從最初對形象與想象的混淆,到逐漸走出“他者”認同下的自我,經歷了漫長的找尋過程。鏡像階段不僅說明了嬰兒逐漸形成自我的過程,而且,“鏡中自我”對主體的發展有著持續性的影響。在《江湖兒女》中,巧巧通過鏡像階段自我的形成和延續,實現了從“想象界”到“象征界”的跨越,最終完成了自我形象的建構,找尋到了真正的自我。
一、“他者”認同下的“自我”
“一個尚處于嬰兒階段的孩子,舉步趔趄,仰倚母懷,卻興奮地將鏡中的影像歸屬于己,這在我們看來是在一種典型的情境之中表現了象征性模式。在這個模式中,‘我突進成一種首要的形式”①。在《江湖兒女》中,巧巧如同鏡中觀照的嬰兒,從想象界到象征界,不斷進行著“我”的突進。人的自我意識形成總是與他者聯系在一起,斌哥及其周圍環境構成了巧巧自我意識形成中的“他者”,而斌哥作為“他者”的構成,對巧巧的自我形成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影片伊始,斌哥解決了兄弟的債務討還問題,留下了貫穿影片的象征符號——槍。充滿好奇的巧巧拿起槍端詳,又跟斌哥的兄弟喝著“五湖四海”,她在江湖的邊緣徘徊著,此時她的自我形象在混沌中初現雛形。在巧巧與斌哥跳舞時,槍再次出現。斌哥的身軀隨著音樂扭動著,狂歡之時槍掉落了,巧巧臉上閃現出一絲不悅。她對槍的排斥心理體現出此時的她對江湖沒有認同感。斌哥想要在江湖里大有作為,而巧巧的愿望僅僅是給父親買一個房子。她駐足在路邊的花草旁,衣服上的蝴蝶飄飄然,我們看到的依舊是傳統意義上一個渴望家庭,祈愿過著平靜生活的女性形象。在鏡像階段的前期,對巧巧的鏡頭多采用遠景和中景拍攝,在廣闊的空問環境中,人物形象并不突出,這種極具畫面的鏡頭描寫與人物心理相對應,使觀眾清晰地感受到人物形象的模糊性。拉康認為,剛生下來的嬰兒不能區分自我,沒有主客體之分,只是一個“非主體”的存在物。此時的巧巧如同拉康對剛生下來的嬰兒的界定,她正處于鏡像階段前的空白階段,不能區分自我,主體性也未清晰地顯現出來。
遇襲之后的斌哥拄著拐杖來到火山前教巧巧打槍,扳機扣響的那一刻,巧巧與江湖建立了真正的聯系,這是巧巧與鏡中自我的“一次同化”,也意味著巧巧完成了從“實在界”到“想象界”的過渡。在斌哥以及他周圍的環境組成的“他者”的投射下,巧巧形成了“影像自我”。拉康認為這種建立在“他者”及其周圍環境影響下的自我處于想象界,這種自我意識是“偽自我”。處在這個狀態下的巧巧,就是拉康在“鏡像階段”中所說的“鏡中自我”,她在這個階段沒有形成完整的主體身份認同,此刻她所認識的“自我”并不是真實的自我。巧巧的自我,是在他者投射與自己之問所建立的想象性關系之上形成的,此刻通過鏡像關系認識的自我,對她來說只是一個虛幻的鏡像。正如嬰兒把真實的存在物與鏡中的影像相混淆。在巧巧自我形成的過程中,這個虛幻的鏡像與她自身融為一體,造成了她的虛幻的認知。在斌哥遇襲之時,巧巧拿起了喚醒自我意識的槍,拯救了處于危難之中的斌哥,也成就了自己踏進象征界的契機。自認為不是江湖人的巧巧,做出符合江湖義氣之事,也因此成為江湖之人,這是巧巧與鏡像的“二次同化”。通過“二次同化”,巧巧踏進“想象界”到“象征界”的入口,即拉康所說的俄狄浦斯情結,幼兒在這個時期認識到自身與他人的區別,從而使自身獲得主體性。具有“鏡像功能”的他者持續地影響著巧巧的自我,在這場不可逆的江湖事件發生后,巧巧內心潛在的江湖意識被喚醒,她進入江湖的欲望也白此實現。在與他人的認同過程的辯證關系中,巧巧逐步進行客觀化,隨著周圍環境的改變,巧巧的自我意識重建起來,發揮出她的主體功能。
二、鏡像階段的“自我”找尋
巧巧按下扳機,完成了自我身份的確認,也暗示著她進入了象征界。在象征界,巧巧“鏡中自我”得以延續。在巧巧自我認同的過程中,斌哥是關鍵性因素,他推動了巧巧從“想象界”到“象征界”的講程,可在巧巧完成自我確認之后,斌哥和周圍環境構成的“他者”,卻退出了巧巧的生活。在巧巧進入“象征界”之后,賈樟柯對她的拍攝也多采用近景及特寫鏡頭,在側面的特寫鏡頭下,巧巧站在船上迷茫的臉,讓我們看到這一時期的她對于自我找尋的渴望。在監獄等待的巧巧欲望受挫,原本衣著光鮮的她,出獄之后穿著淡黃色的襯衣,灰色的褲子,洋氣的短發也隨意扎起,儼然一副勞動婦女的裝扮,這也象征著巧巧在環境的改變之后,心理上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出獄后,巧巧的父親已經去世,自我意識指引她去尋找曾反射給她“鏡中自我”的斌哥,但斌哥對她避而不見。巧巧在去尋找斌哥的路上東西被偷走,去商會尋找林家棟也無功而返。無奈之下巧巧跑去與她毫不相干的婚宴蹭飯,轉身遇到一位婦女被一群男性欺辱,便伸出援手。巧巧幫助這位婦女打跑了那群男性,卻意外發現被打的婦女正是當初在火車上偷走自己錢包的人。因果適時循環,借此機遇巧巧找回了自己丟失的錢包。斌哥的離開,促使巧巧開始與外在世界建立一定的聯系。這場找尋,也使巧巧從“鏡中自我”走向外在世界。巧巧抹去自己身份證上的塵埃,意味著和過去的生活徹底脫離,也進行著新的自我確認。巧巧假裝自己是受害者家屬,向飯店進餐的老板敲詐,這改變了我們對她的認知,也是她進入新生活的標志。從認為自己不是江湖人,到開始江湖行騙,從在斌哥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到一個人無依無靠跑江湖,巧巧在江湖里完成了自我洗禮,也進行著自我蛻變。在遇到摩托車師傅試圖強奸自己的情況下,她成功逃離了,然后去警局報案,也促成了見到斌哥的契機。斌哥發生了自我身份的轉換,他拋下了自己曾灌輸給巧巧的江湖思想,退出了江湖。斌哥對巧巧說,自己“不是江湖上的人”,這個身份確認打破了巧巧的希望,也使巧巧關于“我”的概念逐漸明朗,個體真正形成自我,“我”的主體性建立起來。在回城之路上,巧巧遇到了克拉瑪依行騙的男子,她打算跟著克拉瑪依男子去新疆。此時的巧巧迷茫著,她把找回自我的方法寄托在尋找另一個“他者”上。和陌生人去新疆,對她來說正是逃離原本生活的最好選擇。然而主體真正的確立,必須靠自我意識的拯救,現實也確實如此,克拉瑪依男子在聽說巧巧進過監獄之后,放棄了她。巧巧的“鏡中自我”破碎了,她不得不建立起異化著的個體的強同框架,這個框架影響著她后面的生活軌跡。
三、鏡像階段“自我”的延續
鏡像階段的“自我”一直影響著主體的心理發展,當鏡頭再次給巧巧全景之時,映入觀眾眼簾的已經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巧巧,她穿上了新時代的皮衣和高跟鞋。在時代變遷中,巧巧順應了潮流,并延續著鏡像階段的功能。回到大同的巧巧召集斌哥的兄弟,重新做起了棋牌室的生意。斌哥卻在放弁了自己江湖身份之后,因喝酒落下癱瘓。斌哥回到了大同,巧巧沒有計較在無望時斌哥的背叛與冷漠,而是守著江湖情義,收留了他。接斌哥回去的路上,巧巧臉部特寫再次出現,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但她的面部表情依舊淡然。高樓林立,城市發生了巨大的變遷,巧巧完美地和斌哥進行了身份互換,斌哥放弁了他的江湖身份認同,巧巧卻拾起了斌哥放棄的江湖情義。斌哥在巧巧的棋牌室度日,一切似乎回到了起點,然而江湖人的身份發生轉換之后,一切也在悄然改變。斌哥曾經的手下,在斌哥癱瘓之后侮辱斌哥。江湖情義在斌哥心中,隨著企業化改革已然消失,但他的個人自尊卻是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線。斌哥站起來想要擺脫輪椅,逃離帶給他恥辱的身體,卻摔倒在地。巧巧走進來,看到斌哥受辱的一幕,便拿起酒瓶,砸向了欺辱他的人。她拯救了斌哥,也展示出了完整的自我。
在鏡像階段的初始階段,她依附著斌哥,當她成為獨立的主體時,她的個人價值便得以實現。巧巧經歷了三個人格層面,她的理念我(實在界)、鏡像界(想象界)、社會我(象征界)最終獲得了統一,也形成了完整的自我。影片末尾,巧巧心中既無情愛的牽絆,也無恨意的糾葛,依舊堅守的是斌哥在鏡像時期投射給她的江湖情義。巧巧再次回到斌哥教她打槍的地方,幫助斌哥練習走路。在巧巧的幫助下,斌哥的身體也逐漸好轉。“江湖不就講個義字!”當斌哥問到巧巧是否恨他時,巧巧做出了這樣的回答。在早問新聞的播報中,斌哥走了。鏡像階段的“他者”,徹底從巧巧的人生中消失了,而鏡像階段的“自我”還在延續著。
四、結語
江湖情義貫穿了巧巧的一生,也意味著鏡像階段的自我在巧巧的生活里得以延續。從實在界到想象界,再到象征界,主體經歷了漫長的自我成長過程。所幸在這場江湖洗禮中,巧巧確認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也保留住了所謂的江湖情義。
①[法]雅克·拉康:《拉康選集》,褚孝泉譯,上海三聯書店2001年版,第90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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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邵文碩.拉康鏡像理論的理論來源及其理論構建[J]黑龍江教育學院學報,2011(3).
作者:劉云,長安大學文學藝術與傳播學院美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