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媛
(湘潭大學,湖南 湘潭 411110)
隨著漢語普通話的普及,不同地域之間聯系的日益緊密,社會方言稱謂語的研究也越來越受到關注。被稱為“關中史詩”的長篇小說《白鹿原》是陳忠實先生耗盡心血之作,縱觀整部作品,忽略重復出現的,其使用關中方言詞和土話的地方約有1100處,實際使用的方言詞也多達180多個[1]。陳忠實在作品中對關中方言社會稱謂語的創造性運用,是“在作家文學書寫中選擇方言的精神命脈和作家文學書寫中運用方言的藝術旨歸”[2]。
《漢語大辭典》中解釋道:“稱謂,即人們由于相互關系不同而得來的名稱?!狈Q謂語一般會由親屬稱謂和社會稱謂之分。在我們日常使用中,社會稱謂語受到具體環境的影響有時帶有一定的語境義,并不一定表達具體準切的社會關系,因此對于社會稱謂語的研究具有豐富的藝術色彩。
漢語方言,是一種語言中跟標準語有區別的、由于語言的地域變異形成的語言[3]。我國方言比較復雜,可分為七大方言區。就某一具體方言區而言,不管是其與普通話的差異還是本身所具有的特色都非常值得探討研究。
小說《白鹿原》是以陜西關中地區一處現實存在的地名來命名的,因此當地方言隸屬北方方言區,在其社會方言稱謂語中有幾大特色非常值得探究。
1)“客”。在南北方很多地區,“客”一般是對外地人的稱呼。但在我國西北部分地區卻常把外出經商、做工的人稱為“××客”[4],這一稱呼一般是由所從事的職業之后加上“客”字構成。在《白鹿原》方言社會稱謂語中最典型的便是“麥客”。此詞由來甚遠,明清時代有關中地方志道:“到了麥子成熟季節,當地農民翹首盼望麥客到來[5]?!薄胞溈汀遍_始是陜甘寧地區農民的一種職業,隨著使用率的上升便成為當地的一種社會稱謂。如黑娃等人便是到郭舉人家做“麥客”,郭舉人派來傳話的人也稱呼他們“麥客”。隨著時代的發展,現代文明的進步,“麥客”這個象征著草根社會民俗的稱謂的使用也越來越少。
2)“鄉黨”?!稘h語大辭典》中有:“古代五百家為黨,一萬二千五百家為鄉,合而稱鄉黨?!敝祆溽專骸班l黨,父兄宗族之所在。”在小說中郭舉人曾對麥客們說,“各位鄉黨,我年輕的時候,身體棒得很。[6]”“鄉黨”使用范圍頗廣,結合語境,文中為同鄉宗族宗親、父老之意,這是陜西關中最常見的社會稱謂語之一,在其他地域很少見。
3)“鄉約”,同“政府”。《宋史·呂大防傳》中道:“嘗為鄉約曰:凡同約者,德業相勸……”指在鄉里訂立的規約,需共同遵守?!度辶滞馐贰返诹兀骸白彘L嚴振先,乃城中十二都的鄉約?!敝傅氖欠罟倜卩l里中管事的人。小說中開始是指白嘉軒姐夫草擬的章法,名為《鄉約》。白嘉軒倡導讓白鹿村村民按照《鄉約》做人做事,以正世風。“鄉約”成為人物稱謂語是在鹿子霖的話中:“嘉軒哥,縣府任命兄弟為白鹿鎮保障所鄉約了?!庇纱?,便有了管事人“鄉約”這么個社會稱謂語。黑娃帶人砸祠堂時,白嘉軒對鹿子霖說:“你是鄉約,是政府,這么大的事該你管才對?!贝颂帯罢蓖班l約”一般也成為其方言稱謂語中表示社會稱謂的一種。
4)“相”?!跋唷痹诂F代漢語中有陰平和去聲兩個讀音,《漢語大辭典》中釋道:前者是交互、相互的意思;后者作名詞有相貌或物體外觀、輔佐的人等意思,作動詞有察看、判斷等意思。在陜西關中方言中有一種特殊的社會稱謂語,“姓+相(指關中地區的城鎮和鄉村,對被雇傭的工人,店員長、工稱為相公,王相是日常口頭稱謂。)”。比如小說中對王姓長工稱“王相”、田小娥稱呼黑娃為“鹿相”(黑娃本名鹿兆謙)。而后隨著時代發展、社會進步,這種表達特殊社會關系的稱謂語逐漸被姓名或呼名免姓取代。
1)人物稱謂?!栋茁乖分惺褂米疃嗟奶囟ǚ窖苑Q謂便是“娃”字。這是陜西關中地區對人名稱的一大特色,孩子出生時常在其乳名后加上此字,表示對襁褓孩子的寵愛或是寄托某種希望,有時由于習慣還會沿用至成人。比如希望孩子長大后吃苦耐勞,常有“虎娃”之稱。小說中白嘉軒家稱白靈為“靈靈娃”。李白詩:“吳娃與越艷,窈窕夸鉛紅。”娃,是表示美女的意思。作品中最典型的便是“黑娃”這個稱謂。作為長工鹿三的長子,從小就守在馬號伺候牲口,他出生時被取賤名“黑娃”情有可原。他的一生,“不愛上學堂、娶田小娥、鬧農協、做共黨領導的保鏢、當土匪”,反動又叛逆,這個稱謂便與他的經歷一樣,體現了農村愣頭青的執著與莽撞。
2)語境稱謂——人稱后綴。“娃”字在關中方言中除了作人物稱謂、名字后綴構成“××娃”形式外,口語中有時還會用作人稱代詞之后,表示輕蔑、憤怒不滿等負面語氣或情緒,與姓名稱謂并聯成一種特定的語境稱謂。比如當麥客們都對田小娥有所覬覦時,長工頭對黑娃說的:“你崽娃子丟了魂了不是?”是對黑娃的一種不屑,也是一種詈語的表達。“崽娃子”也是關中方言一種口語表達上的語境稱謂語,類似于現代漢語普通話的“兔崽子”,但又更具土味兒,也更體現關中特色。
20世紀80、90年代以來,經濟上對外開放,文化也受到影響。語言個性化、自由化程度在創作中驟然增強,許多作家充分調動自己方言與普通話的相通之處,在作品中展示出自己獨特的語言優勢,尤其是在稱謂語的使用中,融入方言母語,突顯出鮮明的地域特色[7]。英國學者渥爾德在《印度佛教史》中提到,佛祖釋迦牟尼要求他的門徒分化四方時,一定要用當地方言傳教而非官話傳教。足可見,方言是一個地區文化精神賴以棲息的家園,更是外人進入這個地域文化世界的“通道”。
而方言稱謂語,是與作家本人的故土情結交相融合的關鍵元素。社會方言稱謂語亦是地域文化精神的重要載體,它決定著作品特殊的地方韻味。作者從白鹿原上走出來,“踏過泥濘五十秋”,憑借自己豐厚的積淀,積極使用方言進行文學書寫,并把關中方言的社會稱謂語創造化運用成極具特色的文學語言,將陜地特色文化帶到大家的世界。
《白鹿原》中這些極具文化厚度的語言為我們勾勒了一幅幅精妙絕倫的西北風情畫,反映了地域文化對語言的影響,尤其是封建宗法制度及傳統倫理文化對方言稱謂語的影響。《白鹿原》中大量社會方言稱謂語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也推動了后世民俗風情文學創作中文學語言的創新。當然關于小說中的關中方言社會稱謂及特定稱謂語的豐富程度遠不止本文所述的這幾種,其內容龐雜、形式多樣,值得我們細細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