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振鋒
對剛剛生效的《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簡稱“內容治理規定”),網絡上有不少期待進一步解讀的聲音:比如這一規定給網絡內容生產劃出了哪些“紅線”,是不是“禁網令”,會不會導致網絡管理中的“一刀切”等等。
信息時代,人們像離不開空氣一樣離不開互聯網。互聯網已成為人類精神生活的全新空間,但它同時也是把雙刃劍。近年來,網絡生態亂象頻現,虛假、詐騙、恐怖、色情、暴力等各類信息充斥網絡空間。國內外一系列網絡竊密、網絡暴力、網絡侵權、網絡暴恐、網絡攻擊、侵害兒童權益等事件不斷挑戰人們的認知底線;網絡輿論操控危害國家安全,網絡違法犯罪成為社會公害,知識產權和個人隱私保護面臨新的困難,不良網絡游戲更成為毒害青少年的21世紀“信息鴉片”。
自從26年前全功能接入國際互聯網以來,我國就高度重視互聯網的雙刃劍特征,嚴格執法,切實維護國家安全、公共利益和公民合法權利。目前,已初步形成了網絡信息內容治理規范體系,多部門網信執法協調工作機制,以及國家、省、市三級執法體系。多部門聯合執法已成為常態。但作為新生事物,網絡空間也不斷涌現出諸如未成年人直播打賞、網上算命打卦、深度偽造技術濫用以及互聯網平臺不當干預信息呈現等等,許多明顯違反法律原則,卻缺乏具體條文可為依據。
而且,在以行政部門出臺規范作為主要監管依據的情況下,不同部門之間的規章、規范性文件和公共政策之間如何協調,部門規范與上位法之間如何銜接,監管部門與互聯網平臺、網民和行業組織之間如何互動,以及如何壓實互聯網平臺對用戶生產、復制、傳播信息內容的監管責任,仍然需要一部更加具有體系化和統籌性的規范,以織密規則之網,破解碎片化問題。正是在這一背景下,作為《網絡安全法》第8條、第14條等規定的“負責統籌協調網絡安全工作和相關監督管理工作”的部門,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根據國發〔2014〕33號文“負責管理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工作”的授權,制定出臺了這部互聯網信息內容治理的綜合性規章。
深入研究這個內容治理規定可以發現,它在細化網絡信息內容的界定與分類,厘清各相關主體的權利與責任等方面,有所推進;它在個性化算法推薦技術應用、內容審核、用戶管理、鼓勵開發適合未成年人使用模式以及要求互聯網信息內容服務平臺編制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工作年度報告等方面,也有新意;它在平臺優化信息推薦機制,加強版面頁面生態管理,建立健全人工干預和用戶自主選擇機制,發布、刪除信息及其他干預信息呈現的手段,深度學習、虛擬現實等新技術新應用,流量造假、流量劫持以及虛假注冊賬號、非法交易賬號、操縱用戶賬號等方面的具體規定,對于打擊網絡黑灰色產業鏈、構建良好網絡生態也很有意義。不過,考慮到跟帖評論、搜索引擎、即時通信工具、微博客、音視頻信息、新技術新應用安全評估、公眾賬號、群組信息以及從業人員管理等一系列規范性文件早已發布生效,因此,內容生態治理規定在很大意義上并不是一個全新的規章,而是對國家網信辦及其他監管部門已經發布的一系列規范性文件的系統集成。
正是這種“集成”,在彰顯網信部門通過全主體參與、全平臺覆蓋、全流程監管、全環節治理的制度設計,織密網絡信息內容治理的規則之網,提升網絡信息內容治理效能的同時,也將監管部門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工具箱中的工具進行了“翻箱倒柜”般的全方位展示。由于這種展示效應,實事求是地講,一些人的擔憂也情有可原,但所謂會產生“毀滅性”后果的說法只是一種想象。
這個內容治理規定所針對的對象顯然主要不是“信息內容”,而是“違法”或“不良”的信息內容,并試圖實現信息傳播與國家安全、公共利益與公民權利之間的平衡。特別是考慮到互聯網時代未成年人權益保護應具有的更優先、更重要位置,也為這個規定賦予了更多合理性。自媒體時代的信息傳播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特別是音視頻的流行,不識字的兒童也能夠以低廉到接近于零的成本極其便利地獲取信息。這使得傳統上通過物理隔絕、分級管理來限制恐怖暴力、淫穢色情、沉迷成癮以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措施都在很大程度上歸于無效。根據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針對網絡游戲沉迷、暴力淫穢信息泛濫等不良網絡現象,當然要采取更加切實、更加有效的措施。這就需要在網絡信息內容生態的治理上,實現對傳統古典自由主義的理論突破,進行更適合互聯網新時代的制度創新。
一方面,當前的信息治理技術已經很難再支撐更大強度的內容治理;另一方面,良好生態構建與公民信息需求之間的平衡也需要有關部門以更加包容審慎的態度與細致的管理來協調把握,以體現出“讓互聯網更好造福人民”的道義高度。▲
(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
環球時報2020-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