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女德說事的“致良知”毫無良知

胡印斌

多年以前，我奔向西南大地，去貴州修文拜謁王陽明悟道之龍場。巨大的廣場、鼎沸的山洞，還有各種花式拍照，讓我頓悟，陽明學已成顯學，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更在意“遇見王陽明”。

那個在《瘞旅文》中真誠惻隱的思想者，那個隨處指點、隨處體認的教育家，早已面目模糊。而被前人高度概括的“立德、立功、立言”，也被庸俗化為“成功學”，成為到處招搖的幌子。當“致良知”的問學之道與當代生意經混雜到一起時，只會博人眼球。

一個“致良知四合院”就因陷入“精神傳銷”“偽國學”“女德班”爭議，成為輿論熱點。據公開介紹，“致良知四合院”是一家“以致良知為切入點，以中華文化為源泉……以企業家為主體，以家庭建設為平臺的公益文化促進機構”。這個機構既開辦企業培訓，也培訓青少年。據親歷者介紹，學習會場宣揚“女性應該完全服從男性”“男方出軌、兒子不聽話，都是女性的錯”等女德思想，有非常明顯的精神控制套路。

一般而言，一種思想在傳播的過程中，出現一些庸俗化、甚至神化傾向，并非難以理解。畢竟，對于大眾而言，講說之間，不可能如個體思考那樣細致入微，貼標簽是常態。這也是后世在傳習陽明學的時候，往往把王陽明塑造成無所不能的神人的道理所在。但在公眾知識水準提高了的今天，還要搞反復灌輸、張嘴就罵、貶損女性那一套，顯然太落伍了。

王陽明心學當然是“向內”的、訴諸個體修習與體悟的，但這并不是企業領導希望員工都能凡事檢討自身的依據，倒是更像消解員工權利意識的一種努力。這樣的“致良知”，當然培養不出“知行合一”“動靜一機，體用一源”的強大生命個體，只會養成奴才。

至于動輒拿女性說事，更是迂腐。即便是講心學，王陽明也并無貶損女性的思想，而是“學在閨門衽席間”。“致良知四合院”胡亂混搭，在心學的枝葉上嫁接若干腐朽的女德概念，不過是打著王陽明的幌子，兜售生意經罷了。聽任這樣的培訓機構把觸角伸向孩子，高強度灌輸服從思想，實在貽害不淺。“陽明先生創良知之說，為暗室一炬”，張岱這句話說出了陽明思想的輝煌，但一定要明白，陽明學說燭照千年，靠的是自身的思想力量，以及由此吸引來的大眾傳習，絕非精神控制。

經濟發展了，企業家愿意從傳統文化中尋找精神價值、思想資源，并無不妥。這中間，王陽明確實比較符合當代人的成功想象。但是，并不意味著要控制員工精神，更不意味著要把種種陳腐概念灌輸給下一代。何況，即便“致良知”，也講究相互的辯論和駁難。王陽明終其一生，都在與他人、與弟子論道。哪像現在的“四合院”，收手機、張口就罵，一味強調服從，念幾句自編的不倫不類的材料，就算“致良知”？

傳統文化并非沒有力量，陽明學之所以能夠“震霆啟寐，烈耀破迷”，正在于其能夠破解當時人的內心困惑。如今，“致良知四合院”盡管標榜“讓青少年心中逐漸升起頂天立地、浩然正氣的能量”，但本質上不過是以“致良知”為噱頭，盯上了孩子這波“韭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