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楊
(安徽大學,合肥 230601)
2019 年4 月19 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以問題為導向,突出針對性,就當前頻發(fā)的“套路貸”案件在司法實踐中出現的難點問題做出了回應。“套路貸”社會危害性大且危害面廣,日益成為黑惡勢力采取的一種新興犯罪手段。它表面是民間借貸,從線上和線下以優(yōu)惠條件迷惑被害人,并簽訂不同的借貸合同,其實是打著民間借貸的幌子非法占有被害人的財產。當前,我國涉黑涉惡問題嚴重,截至今年3月底,全國起訴涉黑涉惡犯罪案件14226 件79018 人。[1]發(fā)放“套路貸”已成為黑惡勢力非法控制或者造成重大影響的主要行業(yè)之一。
組織特征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根本特征。在“套路貸”案件中,這些團伙往往是率先形成相對穩(wěn)定的組織結構即借貸公司,人數眾多且分工明確,再由組織者根據嚴密的組織紀律對其進行管理。所以從形式上這種“套路貸”團伙基本符合組織特征的基本要素。其中,組織內部成員的數量問題是判斷其是否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一個重要依據。有學者認為,人數較多僅為成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2]。《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中強調對成員人數問題不宜作出“一刀切”的規(guī)定,因為:一是憑借“套路貸”團伙人數符合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數量規(guī)定就直接認定,這未免降低認定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門檻,一定程度拔高了數量規(guī)定的重要性;二是黑社會性質組織是一個從“惡勢力”團伙和犯罪集團向其漸進的一個過程,性質上沒有明顯的轉變節(jié)點。因此在“套路貸”的人數認定方面也不能簡單僵硬適用具體人數要求,需要有相當彈性空間。
現階段,不論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規(guī)模、性質如何,它們最終的目的皆為獲取巨額的經濟利益?!疤茁焚J”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會在簽訂虛假的“借貸合同”后制造資金走賬流水等虛假給付事實,再以設置違約陷阱、還款障礙等方式惡意要求被害人償還莫須有的高額“借款”。在犯罪數額認定方面,“虛高債務”和以“利息”“保證金”“中介費”“服務費”“違約金”等名目被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非法占有的財物所有均被計入犯罪數額。雖然刑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黑財”規(guī)模或數額標準,但并不等于司法認定中可以完全忽視“黑財”的規(guī)?;驍盗?。[3]我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各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水平存在較大的差異,因而對于“經濟實力”的要求也會存在不同差異,不能一概而論。
《刑法》第294 條第五款第三項規(guī)定:“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有組織地多次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殘害群眾?!边@里的“暴力、威脅”作為黑社會性質組織采取的主要手段,在“套路貸”案件也有體現,其中被害人沒有能力償還虛高“借款”,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用暴力、威脅以及其他手段向被害人或者被害人的特定關系人索取“債務”。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發(fā)展形成需要一定的過程,在初期往往以暴力、威脅等暴力手段作為依托使被害人產生畏懼心理,但當發(fā)展至一定程度后,由暴力手段轉而更多采取“軟暴力”手段,甚至會以形式上合法的手段謀求組織進一步生存發(fā)展。[4]新型“套路貸”案件不只是以“硬暴力”的手段對被害人形成心理強制,而是采取更為隱蔽的“軟暴力”手段,即行為人在暴力、威脅等手段之外采取對他人產生心理強制或者足以影響、限制人身自由、危及人身財產安全或者影響正常生產、工作、生活的行為方式。
如何處理軟暴力與暴力之間的關系成為應當重視的要點。首先,《立法解釋》中的“其他手段”是以暴力、威脅為基礎,并能對他人產生心理強制的非暴力手段,即“軟暴力”仍是要以暴力、威脅為依托,才能對相對人產生影響,特別強調“除非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要有一部分體現出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基本特征,否則在定性應慎重”。其次,《關于辦理實施“軟暴力”的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弱化了有形的物理力與無形的暴力相配合對被害人形成心理強制,但是“軟”中有“硬”,軟硬兼施才能達到使行為人畏懼的效果。這種軟硬結合的犯罪形式給司法實踐提出了新的認定難點。
非法控制特征是黑社會性質組織最本質的特征,它是組織特征、經濟特征和行為特征之集中反映和效果體現。非法控制是指“通過實施違法犯罪活動,或者利用國家工作人員的包庇或者縱容,稱霸一方,在一定區(qū)域或者行業(yè)內,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響,嚴重破壞經濟、社會生活秩序”。一般來說,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的目的是控制社會,最終為其實施更多的違法犯罪活動提供便利。
非法控制的實質是進行支配,包括對他人的功能性支配、行為支配或意思支配[5]。如“胡劍冰案”①,以胡某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長期盤踞在杭州下沙高教園區(qū)等地向在校大學生放貸,有組織地向在校大學生等年輕人實施以“套路貸”為主的違法犯罪活動。通過這一系列的違法犯罪活動,在一定區(qū)域內對“套路貸”非法行業(yè)造成重大影響,使眾多在校大學生合法權益遭受嚴重損害,甚至迫使十數名被害人自殺,嚴重侵犯被害人及其親屬的人身財產權利,影響他們的正常學習、工作和生活,嚴重擾亂了校園正常的教學秩序,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該“套路貸”團伙從本質上是在“套路貸”這一非法產業(yè)產生了非法控制,不僅是對組織成員、其他同類行業(yè)競爭者還是對被害大學生都形成了非法控制,對經濟、社會生活秩序的危害影響極其嚴重。
黑社會性質組織如今不再依靠單純打殺等暴力手段攫取巨額經濟利益,實施違法犯罪活動,而轉向更為隱蔽的以公司為依托的相對穩(wěn)定的組織結構?!疤茁焚J”這一新型犯罪手法為其提供了新的思路,在組織、領導者的管理下,經組織內成員相互配合,假借民間借貸之名誘騙被害人簽訂虛假的借款協(xié)議,并以制造資金走賬流水、假借平賬為名壘高借款數額進而通過暴力和軟暴力手段催討高額“借款”。黑社會性質組織通過“套路貸”不僅嚴重侵害了被害人的人身和財產權利,而且對正常的社會經濟生活造成了破壞,反映出極大的社會危害性。犯罪的本質屬性是社會危害性,刑罰是因行為實施犯罪行為而催生的,刑罰是刑法懲治犯罪人和預防犯罪的有效手段之一。正如實證學派代表人加羅法洛認為刑罰的目的是預防犯罪人重新犯罪,從而實現社會防衛(wèi)的目的。因此,從社會防衛(wèi)的目的來看,針對“套路貸”案件要加大對涉黑分子的懲罰力度,設置高一檔次的法定刑幅度;如果有多次前科構成特別累犯的犯罪人,要在相應量刑基礎上加重處罰,從而實現罪責刑相適應。
隨著互聯(lián)網、人工智能等新科技的不斷普及與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個人信息日益數字化、網絡化和透明化,通過數據抽取和集成實現用戶隱私的獲取,并且在現實中通過所謂的“人肉搜索”的方式能更快速、準確地得到結果。服務提供商也可能從授權用戶數據的二次使用來獲得利益,如目標廣告的投放,目前,對數據的二次使用還沒有技術障礙。[6]針對新型“套路貸”牟利模式,線下的借貸公司已經不能滿足其發(fā)展壯大的需要,黑社會性質組織更多尋求線上的網絡借貸平臺發(fā)布小廣告、創(chuàng)建微信群和QQ群等方式通過信息資料的整合將被害人的個人信息共享,打造組織重要成員間穩(wěn)定的聯(lián)系網絡。為有效全方位防范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套路貸”,必須從線上和線下構建雙層防范機制:在線上,必須督促有關部門加強對網絡借貸平臺的監(jiān)管力度,特別要打擊在社交網絡平臺瞬時發(fā)布的不良借貸廣告;網絡服務提供者必須嚴格審查各種借貸公司的來源、資質條件以及信用,及時清理虛假借貸信息;網絡公司須制定相關行業(yè)自律規(guī)章制度,嚴厲打擊利用網絡進行“套路貸”犯罪。在線下,工商、稅務、監(jiān)管等部門要聯(lián)合規(guī)制民間借貸行為,加大對現存借貸公司的監(jiān)管力度以及提高資質認定的門檻,強化前端預防模式。
人是社會中的個體,每個人都享有相同的權利和自由,承擔相同的義務和責任。但在現實中不同的人在其認識能力和行為能力上會存在一定差異,為了保障和實現實質上的平等,必須進行必要且合理的區(qū)別對待。像老年人、未成年人、在校學生這些特殊群體由于防范意識薄弱或者社會經驗欠缺、涉世不深等因素,很容易深陷黑社會性質組織布下的陷阱。特別需要關注的是“校園貸”,前述“胡劍冰案”就是專門針對在校大學生等年輕人的“套路貸”業(yè)務,它利用在校大學生借貸經驗不足和部分追求超前高額消費而使自己“有面子”,誘騙被害人無視借款合同中的“陷阱條款”,直接簽訂表面優(yōu)惠、其實陷阱重重的借款合同,最終欠下高額“借款”而走上一條不歸路。因此,對于“校園貸”應當在校園內加強防范“校園貸”“套路貸”宣傳教育,引導在校學生自覺抵制不良借貸行為;當遇到不法分子向自己推銷“套路貸”時要及時向公安機關舉報,打擊在校園內的“套路貸”犯罪活動。除了要重點關注老年人、未成年人、在校大學生防止其陷入“套路貸”的陷阱,還要對以老年人、未成年人、在校大學生等特殊群體為對象實施“套路貸”,或者因實施“套路貸”造成特殊群體或其特定關系人自殺、死亡、精神失常、為償還“債務”而實施犯罪活動的情況,加重涉黑犯罪分子的刑罰處罰,這樣才符合我國人權保障之價值取向。
注釋:
①(2019)浙01刑終41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