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 騷

［戰(zhàn)國］屈原

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

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

夫維圣哲以茂行兮，茍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顧后兮，相觀民之計極。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

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①。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時之不當(dāng)。

攬茹②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③。

跪敷衽④以陳辭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駟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風(fēng)余上征。

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吾今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⑤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原文據(jù)中華書局1996年版《屈原集校注》）

【注釋】

①菹（zū）醢（hǎi）：古代酷刑，指把人剁成肉醬。

②茹：柔軟。

③浪浪：淚流不止的樣子。

④敷（fū）衽（rèn）：敷，鋪開。衽，衣襟。

⑤崦（yān）嵫（zī）：神話中日所入之山。

【譯文】

他們都能選拔賢者能人，遵循一定準(zhǔn)則不會走樣。

上天對一切都公正無私，見有德的人就給予扶持。

只有古代圣王德行高尚，才能夠享有天下的土地。

回顧過去啊把將來瞻望，看到了做人的根本道理。

哪有不義的事可以去干，哪有不善的事應(yīng)該擔(dān)當(dāng)。

我雖然面臨死亡的危險，毫不后悔自己當(dāng)初志向。

不度量鑿眼就削正榫頭，前代的賢人正因此遭殃。

我泣聲不絕啊煩惱悲傷，哀嘆自己未逢美好時光。

拿著柔軟蕙草揩抹眼淚，熱淚滾滾沾濕我的衣裳。

鋪開衣襟跪著慢慢細講，我已獲得正道心里亮堂。

駕馭著玉虬啊乘著鳳車，在風(fēng)塵掩翳中飛到天上。

早晨從南方的蒼梧出發(fā)，傍晚就到達了昆侖山上。

我本想在靈瑣稍事逗留，夕陽西下已經(jīng)暮色蒼茫。

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莫叫太陽迫近崦嵫山旁。

前面的道路啊又遠又長，我將上上下下追求理想。

【簡析】

屈原的一生是充滿悲劇色彩的一生，他的悲劇主要表現(xiàn)于進步的政治理想與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之間的尖銳沖突。這種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尖銳沖突”在他的代表作《離騷》中體現(xiàn)得最為淋漓盡致。《離騷》的核心主題就是有感于“世間黑暗、是非不分、混亂污濁、嫉賢妒能”而發(fā)。因為君王始終不能覺醒，屈原滿腔忠貞激情無處傾訴，只能以內(nèi)心善良、愛好修潔自有神靈知曉來自我安慰。在這首極其浪漫、極盡夸飾的古代長詩之中，屈原對自己的努力追求以及所遭受的失敗都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反反復(fù)復(fù)、滿腔悲憤地表達自己矢志不渝的精神和九死未悔的態(tài)度。由于詩人無比憂憤，全詩縱恣的文筆與氣勢如大河之奔流，浩浩蕩蕩，不見端緒。本選段的字詞相對比較平實，情感比較平穩(wěn)，不像《離騷》中其他段落那樣或情感奔涌，或意象神奇，或氣勢激蕩，或慷慨悲涼，更多的是作者在真實地袒露自己的胸懷，雖然也有一貫的熱情洋溢、飽含血淚，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冷靜的，從他所采用的“舉賢才”“循繩墨”等這些古書中極為常見的文辭即可見一斑。本選段中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成為千古名句，也堪稱屈原最著名的一張名片，“路漫漫”指的是公正無私、德行高尚的“做人正道”，“上下求索”指的是不悔初心、遵循準(zhǔn)則地去追求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