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軍
2020 年3 月9 日,油價大跌與疫情擴散引發紐約股市暴跌逾7%,觸發熔斷機制。短期內的油價大幅波動很難僅用經濟學原理進行合理解釋。石油是產業鏈上游不可缺少的能源,并且在全球儲量分布極不均衡。為此,石油常常成為產油大國參與國際博弈的重要戰略手段。
自1960年石油輸出國組織(簡稱歐佩克)成立以來,油價走勢的基本特征是頻繁大幅波動,其波動幅度和大幅波動的頻率幾乎超過所有實體商品的價格波動。根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月度油價(英國布倫特輕質原油、迪拜中質原油和西得克薩斯中間基重質油價的平均值)統計數據,歷史上多次出現油價的大幅波動。
歷史上7 次油價大幅上漲的主要時期和漲幅如下:1974年1月,油價比上月上漲293.6%;1979年11月,比上年上漲187.3%;1987 年7 月,比上年上漲111.8%;1990 年10 月,比4 個月前上漲132.4%;2000 年11 月的油價比1998 年12 月上漲210.7%;自2002 年2 月起,油價進入為期6 年多的上升通道,漲幅高達563.8%;2011 年4 月至2008 年12 月間上漲180.2%。
歷史上7 次油價大幅下跌的主要時期和跌幅如下:1986年7 月,油價比8 個月前下跌67.9%;1991 年2 月,比4 個月前下跌49.8%;1996 年12 月至1998 年12 月的兩年間油價跌幅達55.9%;2001 年11 月,比上年同期下跌42.3%;2008 年12月,比5個月前下跌68.7%;2015年1月,比6個月前下跌56.2%;12 個月后進一步下降,跌幅達36.9%;2020 年3 月,美國紐約商品交易所4 月交貨的輕質原油期貨價格盤中跌幅一度超過30%。
原油供求及價格變化的背后還存在產油國之間的政治博弈。其中,沙特、俄羅斯和美國相互之間的博弈與制衡最值得關注。
一是沙特與俄羅斯之間的政治博弈。俄羅斯雖然是原油生產和出口大國,但由于不是歐佩克成員,在能源政策上沒有義務同歐佩克保持一致,常常根據自身利益規劃原油產量。這導致沙特主導的歐佩克減產計劃難以收到預期效果,并使兩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俄羅斯成為沙特及歐佩克的重點打擊對象。
早在2014 年11 月,因未能說服包括俄羅斯在內的非歐佩克國家加入減產計劃,沙特大幅增產原油并發起價格戰。在接下來的6個月中,油價下降了65%。2020年3月6日,按照歐佩克與非歐佩克產油國聯合部長級會議上的新減產計劃,俄羅斯需要減產150 萬桶/日。但俄羅斯提出最多減產100 萬桶/日,各方因此未能達成一致,新的減產協議宣告破裂,國際油價應聲下跌。
2020年3月10日,沙特國有石油公司、全球最大原油出口商沙特阿美宣布,4月原油供應量將達到1230萬桶/日,即計劃在最大持續產能1200 萬桶/日的基礎上再增產30 萬桶/日。伊拉克、阿聯酋等歐佩克成員國也表示跟進,擴大產能。隨后,俄羅斯能源部宣布有能力將原油日產量提高50萬桶,并達到創紀錄的1180萬桶/日。俄羅斯拒絕減產計劃,既與國內經濟對能源高度依賴有關,也與同美國的博弈有關。
二是美國與俄羅斯之間的政治博弈。美俄間的新一輪對峙源于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美國等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發動多輪經濟制裁。嚴重依賴油氣出口的俄羅斯,其經濟趨勢與油價波動的聯動效應十分明顯,因此在一些美國政客眼中,油價大幅下跌是打擊俄羅斯財政和國民經濟的有力手段。美國增加油氣產量既有擴大全球原油份額的需要,也有打壓俄羅斯的企圖。因此,作為全球產油大國,美國既沒有提振油價,也沒有對此次沙特與俄羅斯之間的增產戰采取任何干預行動。
三是美國和沙特之間的政治博弈。由于技術上的重大突破,美國借助頁巖氣開發在全球能源格局中的地位迅速上升。2004年以來,美國頁巖氣產量年均增長40%以上。2009年,美國超過俄羅斯成為世界最大的天然氣生產國,其中增加的主要產量來自頁巖氣。2014年,美國躍升為世界第一大原油生產國。
國際知名石油和石化集團公司英國石油公司(BP)預測,2030年全球頁巖氣產量將達到2011年的3倍。美國借助頁巖氣改變了能源結構,降低了對國際能源市場的依賴,也可能改變長期以來由歐佩克主導的全球石油秩序。在美國原油增產的情況下,歐佩克削減產量將導致其在全球原油市場供應中的份額進一步下降,并削弱其在全球原油市場中的地位。為此,沙特被認為有意用“增產—壓價”策略來遏制美國頁巖油氣創造的“石油新秩序”。
當前油價下跌是多方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從經濟學角度來看,直接原因是能源需求的疲軟和供給的增加導致供求失衡。在產油大國的政治博弈下,本已存在的原油供求矛盾更加凸顯。
一方面,經濟增長超預期下滑導致原油需求下降。2020年1 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估計,2019 年全球經濟增長率為2.9%,創近10 年來的最低增長水平,比該組織一年前的預測值下調了0.8 個百分點。3月,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預計,如果新冠肺炎疫情大范圍暴發,2020年全球經濟增長率將降至1.5%。全球經濟增速大幅下滑,對已因疫情暴發而受到抑制的原油需求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加之近年各國加大投入開發和利用新能源,這進一步導致了原油需求下降。
為此,相關國際機構和投行大幅下調全球原油需求。2020 年2 月,國際能源署(IEA)預測,2020 年第一季度全球原油需求減少約40 萬桶/日,為2008 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的首次下降;2020 年全球原油需求增加量為80 萬桶/日,遠低于10年需求增加均值130萬桶/日。美國高盛則預計,2020年全球原油需求將下跌15萬桶/日。
另一方面,多國增產導致全球原油供給過剩。2010年至今,全球原油產量一直保持增長態勢。即使油價從2014年的110 美元/桶跌至2016 年的30 美元/桶,2015 年全球原油產量增速依然達到3.2%。2016 年和2017 年全球原油產量增速放緩,分別為0.3%和0.7%。2018 年全球原油產量較上年增長2.4%。2020年1月,IEA月報顯示,2019年12月全球原油產量為10131萬桶/日,較上年增長7.0%。
近年來,全球主要產油國家均實現了增產。其中,美國貢獻了全球原油增產的最大份額。美國于2018年正式實現能源獨立,并在2019 年下半年實現了70 年來首次能源凈出口。自2014年以來的6年中,美國的原油產量一直位居全球首位。2019年,美國的原油產量占全球產量的18%。在全球新增原油產量中,美國貢獻了約6 成。與此同時,沙特和俄羅斯等產油大國也均在近年增加了產量。一旦需求下滑,全球原油的供求矛盾將迅速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