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文
摘 要:眾多學者認為北京故宮本的《韓熙載夜宴圖》出自五代南唐時期顧閎中的筆下,但從對故宮本《韓熙載夜宴圖》的分析上看,其很有可能是宋時期的作品。文章將從畫面的人物形象和人物服飾兩個方向來闡明故宮本《韓熙載夜宴圖》有可能出自宋人之手。
關鍵詞:《韓熙載夜宴圖》;人物形象;人物服飾;風格考證;兩宋時期
北京故宮院藏《韓熙載夜宴圖》(以下簡稱《韓》卷)的服裝考釋能夠作為鑒定其年代的依據起到輔助的作用。徐邦達、沈從文、孫機、余輝、張朋川等學者對此都有自己獨特的研究角度。
余輝受到沈從文把“二重證據法”運用在服裝研究上的影響,通過一系列南宋才出現的新服裝樣式的文獻考釋和南宋時期繪畫來證明《韓》卷可能繪制于南宋。用這種方法能大概辨識出《韓》卷風格比起五代繪畫的風格和人物形象,更接近南宋的風格。
而余輝這種“二重證據”的研究方法自沈從文開始就可能出現了問題,這個問題似乎是學科材料不易保存的先天弱勢決定的,即缺乏實物證明。中國古代服裝的實物保留下來的并不多,研究人員會轉而采用卷軸畫和文獻作為二重證據鑒定服飾的特征來斷代,而卷軸畫中的服裝可能存在因襲古代粉本的情況,不能反映當時的時代特征。因此,如果作為二重證據的卷軸畫的年代也不能確定的話,整個圖像參照系統會出現較大的誤差。
后來的服裝研究開始出現更為完善細致的方法,例如張朋川開始采用更多實物、平面圖像和文獻來論證,圍繞《韓》卷建立人物粉本系統并對其繪畫風格進行了初步比較,這樣一來,對繪畫風格的解讀就可以更為清晰,也解釋了《韓》卷的人物造型、服飾、繪畫風格可能是由于臨摹五代以來粉本的原因,而其本身并不能被斷代為五代作品。對《韓》卷的人物服飾的分析大概可以分成三部分,即服飾搭配、形象粉本和繪畫風格。
一、女子發飾
五代(南唐)婦女發式為高髻,陸游在《南唐書》中記載了昭惠后周氏依唐樣改制衣冠的史實,她“創為高髻纖裳首翹鬢朵之妝,人皆效之”。《南唐二主全集》中有多處描寫高髻的詩,而南唐李昇墓中出土了詩中描述的高髻仕女(圖1)。宋摹本周文矩的《宮中圖》《重屏會棋圖》(圖2)中也出現了這樣的高髻。
我們可以從余輝研究女子發飾所引用的文獻中看出,他注重不同時代流行的女子發飾特征的變化,也找出了五代和南宋相對應的參考圖像。但是如果帶著臨摹粉本的可能性進一步觀察圖像我們能發現三種發髻,即高髻、矮髻、后仰的髻,其共同特點都是盤頭,頭后垂帶并插花型頭飾。第一種發髻高聳,描繪的人物形象一般是一旁佇立的伎女,有的手里還拿著響板;第二種發髻稍微低平,并多用于舞女的人物形象侍女的發髻則更為低平;第三種發髻扭曲向后傾倒,具有“方額”的特征,多在樂伎的人物形象中出現。從圖3、4、5中可以看出三種發髻的具體形態。
從李璟墓中女俑的發飾可以看出五代女子發髻可分為高聳發髻和后仰發髻兩種,如圖3、4所示。在傳摹五代粉本的過程中留下的兩種發飾如果組合完整的話,可以在宋代摹本《重屏會棋圖》中找到,如圖5所示。《韓》卷可能在臨摹粉本的過程中對五代女子的發飾進行了拆分,進而變成兩種發飾:高聳發髻和后傾發髻(其中方額的特征是發髻后傾),并不符合五代原來的風格,所以 《韓》卷應該是五代以后很多年才出現的。而余輝引用朱熹所謂“特髻”的描述并不能和具體圖像對應,這類文獻的形容在文中并沒有明確的意義。
二、女子服飾
余輝根據文獻提出圖中出現的女子服飾有千褶裙、褙子、抱肚和黑鞓帶,但事實上在圖中并沒有出現褙子,圖中僅有三種女性服飾,即襦裙、圓領袍服、抱肚和黑鞓帶。圖中的整體裝束有襦裙和圓領袍服兩種。襦裙包括上身的抹胸、交領上衣、腰帶以及下身的長裙。圓領袍服原本是隋唐以來的男裝,在內搭配白色褶裙。這兩種服裝都是大約從唐初一直被人廣為穿著,隨著唐代人物畫的發展興盛,后代臨摹古代繪畫也多以唐代服裝為粉本。因此,很難根據這些可能因襲粉本的服裝中很難判斷作品的具體年代。
而抱肚和黑鞓帶是服裝的附屬裝飾。從南宋時期各種文獻中開始出現了有關女性穿著搭配抱肚和黑鞓帶的記載。余輝認為畫中舞者王屋山系的抱肚和黑鞓帶,有較明顯的時代印痕。黑鞓帶原是宋代武士的戎裝,后被婦人用作衣飾。南宋佚名的《女孝經圖》卷、《荷塘按樂圖》冊頁(上海博物館藏)、《璇閨調鸚圖》團扇(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等等,皆繪有同樣的抱肚和鞓帶。張朋川則用四川瀘縣新屋嘴村挖掘出的南宋中期古墓中的石刻有腰圍鞓帶的舞女來舉例證明。
三、男子發冠
余輝用與論證女子發式相同的方式來論證男子發冠。《清異錄》和《南唐書拾遺》中均記載:“韓熙載造輕紗帽,名韓君輕格。”北宋沈括在談《夢溪筆談》第四卷中曰:“小面而美髯,著紗帽。”《韓》卷中韓熙載所戴高巾為“東坡巾”而非紗帽。“東坡巾”相傳為蘇軾所造,南宋文人追求蘇公風度,紛紛戴此形制的帽巾。“東坡巾”分內外兩層,外層較低,環抱內層,在前額正中留出豁口。江蘇金壇南宋周瑀墓和福建連江宋墓都出土了筒形高帽,是“東坡巾”的演變款式。南宋馬遠的《山徑春行圖》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和南宋梁楷《三高游賞圖》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里的文人與韓熙載所戴巾帽相差不大。
四、男子服飾
《韓》卷中的男子著黑、紅圓領袍和黃色交領袍,還有一人著白色交領袍。余輝認為這些形象是宋代官僚的穿著,延續了唐代以來的衣冠制度,并舉例為證。《朱子類語》卷一三八云:“先生見正甫所衣之衫,只用白練圓領,須用皂。”他認為在“清吹”一段里, 韓熙載穿的白衫恰是始于北宋末,盛行于南宋的褙子。徐小兵、溫建嬌則反駁這種觀點,認為褙子自隋唐已有而且南宋孝宗時禁白服,韓熙載所穿不可能是褙子。
就單個男子的整體著裝而言,唐代以后男子服飾的一般搭配是發冠、衣褲和袍服。袍服又基本分為圓領官服與交領袍服。圓領官服的顏色基本是固定的黑色、紅色,交領袍服的顏色要求不嚴格。“清吹”部分男子所穿著白色交領袍服其實是內衣,從其他男子服飾的領口處可以看出他們都穿著白色交領內衣。
另外余輝還從叉手禮儀和樂伎坐姿證明《韓》卷所處時代已經是南宋。從以上這些例證,可以清晰地看到《韓》卷可能創作于南宋的證據,再結合對如溫酒用具注子和注碗等器物的鑒定,使人更傾向于《韓》卷屬于南宋時代的判斷。
在余輝認為《韓》卷是南宋摹本的基礎上,張朋川認為圖中出現的男女采用了不同時代的粉本,男性服飾早于五代晚期,女性服飾不早于北宋。張朋川進一步對比了《韓》卷與《琉璃堂人物圖》《文苑圖》《女孝經圖》的人物排布構圖與肖像細節的刻畫,從而得出故宮本《韓熙載夜宴圖》是采用了以不同粉本而繪成的南宋人的作品。他認為《韓》卷的時間應該為南宋早中期,從設色風格來看略晚于《女孝經圖》。
五、結語
綜合各種因素來看故宮本的《韓熙載夜宴圖》,雖然不能確定是南宋時期的作品但是一定是出自宋代。無論是畫作本身的人物形象還是人物服飾風格都將此畫的年代指向宋代以后,加之畫面本身的繪畫風格也出現了宋代的流行風格,這很可能并非是一種巧合。因此,從現有的依據來看,此畫的創作年代很可能是宋代。關于其創作的淵源,應該是一幅借古喻今的歷史故事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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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北京語言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