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事物彼此威脅（六首）

好 詩

像白天遇見太陽，黑夜遇見月亮

像刨子刮開土豆的身體，它正是

汁水豐盈的另一顆，發(fā)光如鉆石

像百靈鳥的咳嗽聲婉轉(zhuǎn)，

恰好的那一句

觸動恰好的靈魂

像撿起的碎石里有星球在運轉(zhuǎn)

像手掌天生巨力，托著的世界龐大無邊

像玫瑰刺進愛情，舟楫劃開遠方

像甜蜜的吻落在愛人臉上般幸運

像我無法遇見的你

被他們輕易遇見

泉 水

它流經(jīng)黑暗穿過泥沙

細細撫摸那些異質(zhì)初見的朋友

混沌一團里顆粒分明的個體

一粒一粒微小清奇的骨骼

群居者邀請它，仰慕者跟隨它

它緩緩前進，像不忍心的拒絕

柔軟的泥沙黏附著滾燙的鐵

分離的艱難如同融入

它經(jīng)過大樹的星空、小草的荒原

貪飲者黢黑幽轉(zhuǎn)的腸道

在萬物的需求中丟失一部分自己

而更多的自己被澄清

前進洗刷了它身上多余的激情

被拿走的也有潔凈的歸途

從石縫里鉆出，又滑入洞穴

它順應(yīng)命運，接受它們盲目而忠誠地給予

越發(fā)透明的身體里有無數(shù)相遇

終于露出地面時，它是一潭安靜的水

躺在熱鬧的邊緣，清澈如神話

祛病延年，是的，它被自己治過

秘密的疼痛使它沉默至今

援 救

那人從長廊盡頭走來

黑影里的臉龐逐漸清晰

她認出他，讓她在懸崖上轉(zhuǎn)過身來的人

她喜歡那天他蓬亂的頭發(fā)

濕透的白襯衫，緊貼著中年的大肚腩

但現(xiàn)在她被困在了他制造的監(jiān)獄里

他從女人身旁走過，不認識她蒼白的臉

腳底的浪花抖動著細小的驚恐

聚起又爆裂，再一次把她推上懸崖

異己者

看梅時，他們想念雪

“梅須遜雪三分白”

梅蕊上盛開著雪的靈魂

梅花不承認，她的精神與雪不同

豐富自視不須多言

雪保持沉默

借著被想念可浮于春枝數(shù)日

多么幸福，梅花的身體繽紛

而雪深知梅花的苦

正如看雪時他們想梅

“雪卻輸梅一段香”

被視作彼此，它們因為不同的相同

而被一起愛著，幻覺的海蕩漾

懷 疑

積久的名聲賦予它相對的存在

他們看它的視線里有厚重的芳香

當它活得越來越偏離自己

誤以為厚重是它本身

“這致命的偏斜”，它提醒自己

它試圖矯正夜晚的月亮

“月亮被咬掉最大時，還是月亮”

真相遲遲不來，它在幻覺中與自己較量

“不可搔首弄姿，他們信賴的你是這一個”

但它又懷疑搔首弄姿的其實是他們

他們?nèi)绱饲逦亟o它以幻覺

嚴肅的表情下埋著一種戲弄

——他們或許正以此接近它

寫 詩

深潭里的石頭帶領(lǐng)潛水者

撲進黑暗，沒頂?shù)那宄簤粝?/p>

它用決絕的力量掙扎

寫下水花和背影

我跟隨風(fēng)雨雷電

四處奔跑，太重的一頁紙上

深一腳淺一腳全是她們摔倒的

弱身子

碎花擁擠，繁亂熱情的春天

它們總是掩映心扉、辜負使命

背著我把你引上岔路、引向另一座山頭

使我登上一座又愛上另一座

作者簡介：白小云，生于蘇州，現(xiàn)居南京，在《十月》《作家》《上海文學(xué)》《詩刊》《鐘山》等發(fā)表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