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顆藥丸

田雪梅

老拐是鄉(xiāng)村土郎中，醫(yī)術高，心眼好。這天，他采完藥回家，坐在藤椅上，閉上眼歇息。恍惚間，老拐到了后山的崖壁下，他仰頭看去，上面有一棵碩大的靈芝，有一個人正朝靈芝的方向爬過去。老拐不禁為那人擔憂起來，正想出言提醒，那人一腳踩空，摔落下來。老拐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去接，竟接住了。那是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翁，老翁再三道謝，并拿出三顆藥丸送給老拐，說道：“紅色的治心衰之癥;黃色的治風涎之癥;黑色的可解百毒。”老翁還說，紅色和黃色藥丸，若無相關病癥，吃了倒也無礙，唯獨黑色藥丸只有中毒者方可食用，常人服下，性命不保。說罷，老翁騰云而去。老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托著三顆藥丸，呆若木雞……

就在這時，大寶的聲音在老拐耳邊響起：“爹，我回來了！”

大寶是老拐的獨生子，聰明伶俐，從小跟父親讀醫(yī)書，學醫(yī)理，現(xiàn)在在縣城的醫(yī)館里打雜。老拐睜開眼，方知剛才是一個夢。

吃過晚飯，父子倆一起收拾草藥，老拐伸手去拿背簍，發(fā)現(xiàn)背簍里面放著一個錦盒，爺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說不是自己的。大寶打開錦盒，里面品字形擺著三顆藥丸，一紅，一黃，一黑。老拐一下子想起了下午的夢，他拉住大寶，把夢境詳細描述了一番。只是那仙翁交代哪顆治心衰，哪顆治風涎，哪顆解毒實在想不起來了。仙丹不能用，大寶深感惋惜，只能小心翼翼地將錦盒收藏好，盼著哪天老爹能再通神明。

這天，縣令到醫(yī)館送宮里的尋醫(yī)榜文，大意是皇太后近來頭風發(fā)作，心慌目眩。如能醫(yī)太后之癥者，賞銀千兩，入太醫(yī)院。大寶看了榜文后斷定，太后所患的是頭風病，按神醫(yī)華佗的說法，應是風涎入腦，此為絕癥，無人可醫(yī)。但今時不同往日，家中已有治療風涎的藥丸，這是上天給了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大寶趕緊告假，雇了一輛馬車向家趕去。

小半天工夫，大寶就到了村口，一個村民看到大寶，一把拉住他就跑，說：“正要去縣城找你！你爹上山采藥，被‘野雞脖子咬了。”大寶腦袋“嗡”的一聲，野雞脖子是劇毒蛇，中了這種毒，活不過一個時辰。大寶跑回家中，見老拐臉色鐵青，雙眼緊閉，牙關緊咬，脈息微弱，情況十分危急。那三顆藥丸中有一顆就是解毒丸，此刻正好派上用場。大寶趕緊拿出錦盒，可是，哪顆才是解毒丸？他焦急地踱來踱去。這時，老拐的囑咐聲在耳邊響起：“只有解毒丸無毒之人不可服用，另兩顆藥丸無相關病癥服用也無礙。”是呀，那就不用分辨了，把這三顆藥丸都給爹服下，不就行了？大寶趕緊把三顆藥丸都拿在手里，扒開老爹的嘴，剛要把藥丸放進去，手像被誰抓住一樣停住了，心里有個聲音在說：“這樣一來，你白白損失了另外兩顆藥丸，等于放棄了進太醫(yī)院的機會。”大寶慢慢收回了手，是用掉三顆藥丸救爹的命，還是留下藥丸奔自己的前程？如果留下這三顆藥丸，還是不知道哪顆是治療風涎的，萬一給太后獻的是解毒丸，后果不堪設想。

怎么辦？大寶咬咬牙，想：賭一把！用中毒的老爹試試藥。先拿一顆藥丸切成兩半，爹服下半顆后癥狀減輕，說明這顆就是解毒藥，那么將另一半也服下解毒，爹得救了，剩下的兩顆可以都獻給太后，定有一顆能治病，這豈不是皆大歡喜！可是，如果爹服下半顆藥后沒有解毒，就驗出了這半顆藥或是心衰丸或是風涎丸，獻給太后即便治不了病，也不至于有事。大寶橫下心，拉著老爹的手，說：“爹，原諒兒子不孝，您就幫幫兒子。”

大寶閉上眼，摸了一顆藥丸，是黃色的，他將藥丸切開，一半給老拐服下，緊張地察看。幾分鐘后，藥丸沒起作用，毒入心脈，老拐死了。大寶哭著掩埋了老爹，在墳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隨后帶著另半顆藥丸進京獻藥去了。

藥丸呈上之后，大寶在金鑾殿上等候，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宮女來報，太后吃了那藥丸感覺大好，頭痛止住了。皇帝大喜，當即召大寶進太醫(yī)院，賞銀千兩。皇太后親賜宅院給大寶，還把身邊的宮女指給他為妻。恩典輪番砸過來，大寶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過了三年，大寶已升任為太醫(yī)院院判，雖然在外面風風光光，可回到家他卻愁眉不展。這么多年，自己始終沒有一兒半女，納了四房小妾，肚子沒一個鼓起來的。大寶找來了算命的，算命的說他身邊有怨氣環(huán)繞，只有平息怨氣，子嗣才能來。大寶一下子想起了當初草草掩埋的老爹，難道是老爹死不瞑目，心懷怨念，讓自己斷子絕孫？他心里喊道：“爹呀，我斷子絕孫不就是您斷子絕孫嗎？我這就給您重起墳冢，另設靈堂，您就安息吧！”

說也奇怪，重新安葬了老拐不久，妻子有喜了，大寶樂開了花。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生下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大寶在老爹牌位前上了香，給兒子取名“耀祖”，視為珍寶。

萬萬沒想到，耀祖長到四歲，竟得了心衰之癥，心血漸虧，面色慘白，無法行動。照此下去，活不過月余。大寶再次拿出錦盒，紅色和黑色兩顆藥丸用哪顆？大寶遲遲拿不定主意，他不敢拿兒子的命去賭。其實，這不是個死局，聰明的大寶早就想到，先讓耀祖中毒，兩顆藥丸同時吃下，各自發(fā)揮效用。不過這樣白白損失了那解毒丸，大寶實在不舍。如果有一個人能試藥就好了，可上哪里去找中毒之人呢？日子一天天過去，耀祖油盡燈枯，已經(jīng)連話也說不出了。大寶狠下心，叫來兩名家丁，命他們在夜深人靜時抓來一個乞丐，強行灌下毒藥。大寶選擇了紅色藥丸一切兩半，拿一半給乞丐喂下，乞丐毒發(fā)身亡。大寶知道這紅丸就是治心衰之癥的，趕緊將剩下的半顆給耀祖服下，又命家丁趕緊掩埋了乞丐的尸首。服下藥丸后，耀祖臉上很快就現(xiàn)出血色。大寶松了口氣，剛坐下來端起茶杯，就聽到急促的叩門聲，宮里來人，宣大寶速速進宮。

原來，太后的風涎之癥又發(fā)作了，已目不能視，萬分痛苦。皇帝令大寶趕緊診治。大寶并不知道，當初那半顆藥丸只能暫時抑制病情，沒有根治。再次病發(fā)，病情只會更加嚴重。大寶無能為力，他跪在地上，身體如篩糠似的顫抖起來，嘴里不停地說：“臣有罪……”

折騰了一夜，太后痛苦地離開了人世。皇帝悲痛萬分，哭得昏厥了過去。等皇帝醒來，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將大寶賜死。”

大寶在自己家中喝下了皇帝賜的毒酒。等宮人離開之后，他心急慌忙地打開錦盒，拿出黑色的解毒丸。此時，酒的毒性已發(fā)作，大寶視線模糊，心跳得飛快，他顫抖著手舉起了解毒丸，要往嘴里送。

就在這時，“嘎吱嘎吱”，房門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走了過來。等身影走近了，大寶心頭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懼：這不是爹嗎？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只見老拐來到大寶身邊，說：“兒啊，醫(yī)者應有仁心，可你卻有一顆毒心。你為了前程，拿爹的命去賭;后來，你竟連自己兒子的命都不在乎了。你不但殺了那乞丐，也害了耀祖，那半顆藥丸只能保他五年性命。兒啊，你用幾條人命驗出來的那顆解毒丸，它能解藥理之毒，卻無法解心毒。今天，爹就是來接你走的！”

大寶感覺腹部一陣絞痛，再也說不出話來……

（發(fā)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