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念珠

[日]東野圭吾

父子矛盾

度會直樹是懷揣著演員夢想從日本來到美國的。在故鄉，度會家是當地的豪門，父親真一郎同時掌管好幾家企業，他一直對直樹抱以很高的期望，希望他將來能夠將家族產業發揚光大。

大學畢業后，直樹就去了真一郎擔任董事長的制造公司，可是沒過多久，他沒和任何人商量，就辭了職。理由只有一個——他喜歡演戲。從高中開始，他就夢想出演好萊塢電影。

直樹的決定讓真一郎非常生氣，幾番爭吵后，真一郎以斷絕父子關系為要挾，試圖逼迫兒子妥協。在這樣的情形下，直樹選擇了堅守夢想，獨自來到美國，一邊打工一邊學習表演。然而現實是殘酷的，盡管直樹很努力，但始終只能出演一些小角色，畢竟好萊塢對日本演員的需求并不多。

經過多年的磨礪和等待，直樹終于等到了一次海選的機會。那是一部已經確定將在全球上映的大制作電影，男主角是一個日本人，演員將由海選產生。直樹很早就提交了報名表，如果能從海選中脫穎而出，他便能參演。他希望電影在日本熱映時，能看到父親態度的轉變。

眼看海選日益臨近，這天，直樹接到了姐姐貴美子從日本打來的電話，讓他下周回去一趟，姐姐準備為父親辦一次生日會。

直樹聽后大聲說：“我怎么可能為這種事特地飛回去？”

“這是最后一次了，爸爸得了癌癥，是晚期……醫生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直樹驚愕道：“為什么之前沒告訴我？”

“你現在是關鍵時期，我和媽媽不想讓你分心。”

直樹做了個深呼吸，說：“我覺得他一定不想見我，而且我下周要參加一場海選，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

貴美子說：“天底下哪里會有父親臨死前不想見兒子最后一面的？海選沒辦法調整嗎？”直樹想了想，說：“父親的生日是日本時間14日，那我參加完生日會，坐第二天一早的飛機趕回來參加海選吧。”

從機場到達東京站后，直樹朝新干線站臺走，到家還得再坐兩小時的車。這時，手機響了，電話里的聲音有些沙啞：“是直樹嗎？”

“啊……爸？”

“對，你現在在哪里？”

“東京站，馬上去坐新干線。”

“回日本了？你終于發現出演好萊塢電影這種夢想有多愚蠢了。”

直樹生氣了，回道：“我依然在追求夢想！”

“那你為何厚著臉皮回來？”

“是姐姐求我回來給你過生日。我本來打算在生日會上露個臉，然后就飛回去，因為我還要去參加一場重要的海選。”

“省省吧！你怎么可能被選上？而且我也沒求你為我慶生。既然你回來了，我們就見個面，好好地聊聊你的將來。”

直樹憤怒了，沒想到，父親竟然會對不遠萬里特地趕回來給他慶祝生日的兒子說這種話，于是直樹說：“沒必要！我這就回美國！”

直樹掛斷電話，大步走向開往機場的列車。在車上，他給貴美子打了個電話，告訴姐姐自己到了東京，可現在決定返回美國。貴美子忙問他出了什么事，直樹沒有過多解釋。

祖傳之寶

三周后，直樹又一次回到日本，父親真一郎已經離開了人世。

直樹回到家時，母親聰代和貴美子正準備守夜。母親好像還對直樹沒有回來參加生日會心存怨氣。

直樹把三周前那通電話的經過說了一遍。聰代和貴美子面面相覷，她們之前根本沒有把直樹要回來的消息告訴真一郎，而且真一郎也不知道直樹的手機號碼，他怎么會在那個時候給直樹打電話？

過了一會兒，貴美子問直樹海選結果怎么樣。這是直樹最不想聽到的問題，他聳聳肩：“沒戲。”

海選的失敗讓直樹很受打擊，他萌生了放棄做演員的念頭。

晚上，親戚們圍坐到直樹等人身邊，大家知道直樹在美國學表演。被問到近況時，直樹坦言還和之前一樣，在打基礎，等機會。

直樹的叔叔說：“你身體里流著度會家的血，一定會成功的！”

直樹苦笑道：“僅憑血脈就能成功？”

叔叔說：“在度會家，當一家之主死去，下一代的繼承人就將發揮才能。直樹，你也聽說過水晶念珠的事吧？”

水晶念珠是度會家的祖傳之寶，一家之主死后，會交給繼承人。這串念珠具有神秘力量，但只有繼承人知道如何讓其發力。

直樹撓撓頭說：“說實話，我覺得念珠只是一種象征……”

叔叔說：“繼承那串念珠的人，很快就會變得充滿力量，勇于挑戰。你父親年輕時是個膽小鬼，可他繼承念珠之后，就變得無所畏懼，在商場上屢屢挑戰大項目，每次都成功。你爺爺也非常好強，在百年一遇的股市波動中孤注一擲，一舉打拼出度會家的龐大家業。”

直樹心想：這怎么可能？

這時，聰代說：“即使擁有念珠的力量，到頭來他也沒能戰勝病魔。”真一郎說過，最希望自己能老死，再不然就是得癌癥，他最不希望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死去。他一直都很小心，盡量避免遇到事故。真一郎不怕坐飛機或坐船，卻害怕坐車，因為他覺得坐飛機或坐船，即使遭遇事故，死前都會有一段時間是有意識的，車禍卻可能讓人瞬間喪命。

等到夜深，親戚們走了之后，貴美子問直樹什么時候回美國，直樹實話實說，說自己打算放棄當演員的夢想了。這時，聰代將一個紫色的袋子和信封交給直樹：“家里的規矩，一過午夜零點，就得交給你。”說完，她和貴美子走開了。

直樹取出紫色袋子里的水晶念珠，信封里則是真一郎寫給直樹的信。真一郎在信中揭示了水晶念珠的秘密，原來，這串念珠具有讓時間倒轉的力量。當他的擁有者雙手握住水晶念珠，念誦咒語，就能回到過去。這種力量一輩子只能使用一次，而且只能回到過去的某一天。用完這一次之后，直到用過的人死去，下一代繼承者才能繼續使用。直樹的爺爺就是在知道市場走向的前提下回到過去，將所有財產全部用于購買一只注定大漲的股票。真一郎說自己也用了，用在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在信的末尾，真一郎寫下了使用水晶念珠的咒語，囑咐直樹善用此寶。

父愛如山

葬禮過后，直樹決定去美國，把那邊的事處理完再回日本，也許會繼承父親的生意。坐在開往新干線車站的車上，直樹又取出那封信。他已經讀過十幾遍，父親也不是會編故事或講笑話的人，直樹慢慢相信信里寫的是事實，水晶念珠確實擁有讓人回到過去的力量。

如果信里說的都是真的，很多事情就都能講通了。爺爺在那場百年一遇的股市波動中一夜暴富，之后卻行事謹慎，因為念珠只能使用一次。曾經膽小的父親因為有水晶念珠做“保險”，所以才敢不斷挑戰，如果以失敗告終，只要回到過去就能從頭來過;如果沒有失敗，就可以繼續保留念珠的魔力。可是，父親究竟是什么時候用了念珠的力量呢？

父親害怕坐車，因為如果是遭遇車禍當場死亡，擁有念珠也回天乏術。如果坐飛機或坐船發生意外，只要在危急關頭使用念珠回到前一天選擇不坐就行了。父親害怕失去意識，這樣就沒法使用念珠，而得癌癥的話，至少不會馬上失去意識，可以保留使用念珠的機會。

在新干線的售票口，直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對車站的工作人員大喊大叫：“如果新干線能按原定時間行駛，我就能簽下那份合同，都怪你們！”

盡管工作人員態度誠懇地道歉，中年男人還是不依不饒。直樹在另一個窗口買票時，小聲問工作人員出了什么事。工作人員說，上個月15日，一架小型飛機墜落在軌道上，新干線因此全線停運，那個男人因此沒談成生意。

直樹聽完大吃一驚，上個月15日，就是父親生日會的第二天！如果按照自己之前的計劃，為了趕飛回美國的航班，他應該正打算乘坐早班的新干線。也就是說，如果當天沒有在東京站折返，直接回美國，他就會因為新干線的停運而錯過航班，最終無法趕去參加那場海選。

直樹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為什么父親會知道自己要出席生日會？為什么他會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

也許，父親打電話時，已經知道了將要發生的事：在生日會上，久別的獨子突然出現，父子倆盡釋前嫌，相談甚歡，真一郎因此知道了兒子的手機號碼。生日會第二天，兒子離家去美國參加海選，但因為新干線停運，兒子沒法回美國，失去了最寶貴的機會……也許父親并非是提前知道，而是曾經親身經歷！

直樹因錯過海選而懊惱不已，父親決定使用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神秘力量，回到過去的某一天，給剛剛到達東京站的兒子打電話，但他沒法說出實情，因為那樣的話，兒子會以為他說的是瘋話，所以他只能在電話里激怒兒子……

那個曾經反對兒子追求夢想的父親，卻為了幫助兒子圓夢，使用了此生唯一一次讓時間倒轉的機會。現在，直樹終于明白了，念珠所引導的道路，并非只有“為自己而使用”這一條。

直樹覺得不能辜負父親的遺愿，于是他掏出手機，給貴美子打電話：“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繼續挑戰，所以暫時不會回日本，不成功我就不回來！”

（改編：陳奕彤）

（發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佐?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