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雪
追溯新冠肺炎疫情發展的時間軸,武漢百步亭是一個繞不開的名字?!叭f家宴”活動結束僅僅兩天,武漢新增136例確診病例,累計確診人數猛地跳到近200例。當晚,鐘南山首次在鏡頭前嚴肅表示,肯定存在人傳人。
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萬家宴”變身“鴻門宴”,合餐制的弊端在疫情面前無所遁形。
吃飯是中國人的大事,一個典型中國人的社交生活,大抵由無數圈子組成。情感交融也好,利益交換也罷,常在推杯換盞中,吃著火鍋唱著歌得以達成。飯局在我們這個人情社會已超越飲食的范疇,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文化。
但與此并行的是,很多傳染性病毒的交叉感染也由此而生。數據顯示,目前中國已經是乙肝、胃癌等腸胃疾病發病率最高的國家之一,被稱為“交換口水”的合餐制難辭其咎。其實,我們不是沒常識,只是在交織的人情社會網之下,習慣的慣性無限放大,而關于健康的擔憂無限縮小。
1993年年底開始,中國烹飪協會就多次提出“宴席改革”方案,將“分餐制”放在相當重要的地位,2003年的非典疫情,更是讓戒除“舌尖任性”和推行嚴格分餐倡議得到了眾多支持的聲音。
我們當然不懷疑十七年前這些倡議的真誠,但也永遠不要低估人們的健忘。
日前,世界中餐業聯合會向其海內外會員以及各國中餐業行業組織、中餐企業發出倡議,實行“分餐制”“公筷制”“雙筷制”。對于此次兇猛而來的新冠肺炎,方法和結論是在不斷的調整和糾偏中進行,它的病程有多久?恢復期有多長?……我們的諸多認知還待進一步探索。在舉國防控新冠肺炎的關口,我們不僅要謹防萬家宴變成了真正的鴻門宴,也應該對習以為常的大聚餐方式有所反思。
當前的中國社會中,合餐制毋庸置疑占據著主流地位,但其實在長達數千年的飲食文化中,“席地而坐,分案而食”的分餐制,才是餐桌儀式里的真正主角。
比如,《史記·項羽本紀》記載鴻門宴,“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表椙f為啥不直接拔劍刺殺劉邦呢,與賓主分案而食的餐飲習慣不無關系。
早在周代,分餐制就已經在貴族階層中廣泛存在。周禮對王、侯、士大夫的行走坐臥、衣著飲食都有明確規定,《禮記·禮器》中即有載:“天子九鼎八簋, 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鄙兑馑寄??“鼎”是烹煮的器物,“簋”是用于盛放煮熟飯食的器皿,周天子跟其他諸侯大夫用的餐具數量是不一樣的,意味著中國古人實行分餐制的目的,是為了強調地位尊卑。
戰國時期門客三千的孟嘗君交友注重平等和寬容,卻在一次筵席時翻了車,《史記·孟嘗君列傳》記載,“孟嘗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团?,以飯不等,輟食辭去”,一位游俠以為孟嘗君請客有區別心,憤然離去。孟嘗君急忙拿著自己那份飯給對方看以示清白,這位小心眼的游俠羞愧不已,自己抹了脖子謝罪。
相較于“擊鐘列鼎而食”的貴族,底層庶民生活困窘,甚至因為餐具成本的原因,催生出了合餐制的萌芽。但合餐有失體面,是可能被人挖苦的行為,西晉的劉道真嘗與人共飯素盤草舍中,見一嫗將兩小兒過,并著青衣,嘲之曰:“青羊引雙羔。”婦人曰:“兩豬共一槽?!钡勒鏌o語以對。
“席地而坐,分案而食”的社會主流延續到漢末魏晉,伴隨著上流社會固有飲食文化的沒落,以及底層飲食文化的“上移”。合餐制才真正被貴族階層和民眾在輿論上所接受,并正式出現在一些特殊場合中。
直到清朝,以滿漢全席的出現為標志,“合餐制”成為中國社會的主流吃飯形式,并一直延續至今。
不過,分餐制也從未完全消失。排除衛生方面的考量,合餐制更有利于提高資源的利用效率?,F代分餐制的流行,實乃是物質的極大豐富,讓我們具備了追求健康生活和個人空間的資本。
不難預測,疫后人們的生活方式將進一步改變?!皥髲托跃鄄汀边€有多遠?分餐方式在眾多高星級酒店已經推行多年,“這次疫情,更加堅定了酒店餐飲業把嚴格分餐制堅持和倡導下去的決心?!鄙綎|大廈餐飲部負責人表示。未來也許還有更多分餐的辦法,但無論哪一種,只要是關于健康飲食,都是餐飲人和公眾應該思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