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振華 Sun Zhenhua

1諸秉超還山行為、視屏2019

2徐藝華緊張關系裝置尺寸可變2018—2019
以“尋找明天的雕塑”為旨歸的“明天雕塑獎”至2019年已經成功舉辦了7屆。從2018開始,明天雕塑獎的終評和頒獎典禮增加了藝術新星演講秀的環節,入圍藝術家面對在場觀眾和網絡直播平臺,講述自己的作品和創作過程,這樣,可以更加綜合、立體地呈現青年雕塑家的創作理念,也為我們探尋雕塑的明天提供了更為豐富、具體的一手資料。
那么,2019年明天雕塑獎入圍作品展和藝術新星演講秀為我們展現了一種什么樣的未來趨勢呢?
第一,從本次“明天雕塑獎”的入圍作品展和青年雕塑家的演講,預示著明天的雕塑將呈現出越來越開放,越來越不可定義趨勢。
本次“明天雕塑”有20位青年藝術家的28件作品參加了展覽,其中,動態裝置4件、綜合材料裝置13件、3D打印作品2件、新媒體錄像作品2件,只有1位非雕塑專業出身的藝術家展出了5件接近傳統雕塑形態的作品。
在藝術新星演講秀現場,每位入圍作者按說都應該回答組委會規定的一個問題:“什么是雕塑?”結果,大多數的演講者都閃爍其詞,不愿意正面回答;只有3位演講者回答了這個問題,但他們的回答也極其寬泛,寬泛到可有可無。因為他們給出的這種極其抽象和簡約的回答幾乎可以解釋一切立體的東西,可以解釋建筑,也可以解釋包括家具和日常物品在內的一切物品,所以,等于沒有做出非常明確的回答。
這種情況說明了兩個問題:首先,今天當我們說到雕塑的時候,越來越背離我們過去關于雕塑的經驗,它離傳統意義的雕塑越來越遠。這種趨向無疑帶有某種預示性:未來的雕塑將越來越呈現出一種綜合性的、時空交織的、多種媒介混合運用的特征。
其次,明天雕塑獎演講秀中表現出來的對雕塑定義的回避,還說明了定義雕塑本體論的危機。
在雕塑界,一直有一種原教旨主義的維護雕塑本體的聲音,他們始終認為,雕塑有自己不可動搖的本體,是這個雕塑本體決定了什么是雕塑。
雕塑的本體是什么呢?大多數雕塑本體論維護者的看法是,雕塑本體就是雕塑的材料、形體、空間。然而,從“明天雕塑獎”的入圍作品以及作者演講中可以看到,這個本體論的解釋已經遠離了今天雕塑的現實,至少,它與明天雕塑獎所代表的未來趨勢形成了較遠的距離。在今天,盡管從事材料、形體、空間的探索的雕塑家不乏其人,但是,從未來趨勢看,明天的雕塑將離所謂的雕塑本體越來越遠。

3方劍生命中的每一天2019
第二,從明天雕塑獎入圍作品的創作者來看,未來雕塑家的身份將越來越模糊,雕塑的跨界創作將成為普遍趨勢,未來雕塑家的身份需要不斷界定和改寫,雕塑家將被雕塑+所取代。
從本次展覽可以看出,跨界的“雕塑家”越來越多,跨界創作越來越頻繁,也就是說,在“明天雕塑獎”入圍作品中,許多并不是學雕塑的人參與到雕塑創作中了。他們中有學服裝設計的、學數碼藝術的、學計算機編程的、學油畫的……也就是說,雕塑的“出身”對他們而言變得不是那么重要?!懊魈斓袼塥劇敝形ㄒ灰粋€基本保留了傳統雕塑形態的作者,反而是服裝設計專業畢業的。
曾經有一個說法,一個人如果學過雕塑,受過雕塑的訓練,他就擁有了雕塑家的眼光和思維方式,這將影響和伴隨他終生。這種說法值得懷疑,一個人學了5年或者4年雕塑,怎么就一輩子擺脫不了雕塑了呢?更重要的是反過來問,一個人如果沒有進過雕塑系,這輩子怎么就不可能具備雕塑家的眼光和思維了呢?這種所謂眼光和思維永遠只能專屬于雕塑系出身的那些人嗎?
透過“明天雕塑獎”,可以看出這種趨勢,未來的雕塑家身份只會越來越開放,對雕塑創作畫地為牢將越來越困難,機械地界定雕塑家的身份很難再找到足夠的理由。相反,未來的雕塑家會變成雕塑+,雕塑創作不再囿于創作者的“身份”,而是依據他的實際工作和他的創造性,這才是“明天雕塑獎”所預示的明天的雕塑趨向。
第三,對材料的再思考。
如何看待雕塑材料?“明天雕塑獎”給了我們一個不同的思考角度,在某種程度上,它是對近些年流行的關于材料觀念的一種顛覆。
從1979年以來,材料問題成為雕塑界的“顯學”,它取得的成果以及它對當代雕塑的推動作用毋庸質疑。2000年以后,隨著新一代雕塑家的成長,以及他們對材料的重新關注以及在材料創作中的新進展,使材料問題、物和物性的問題成為雕塑界的焦點之一。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年似乎形成了一種關于材料的拜物教,許多人甚至認為,雕塑家是干什么的?就是研究材料的;也有人認為自己作為雕塑家,這輩子的工作就是研究材料。
然而,從“明天雕塑獎”中,我們可以看到,雕塑的材料問題在今天需要重新思考。因為雕塑創作中各種材料運用的廣泛性已經成為雕塑界的基本共識;現在的問題是,如何以材料為媒介,呈現更豐富的意義,而不是本末倒置。
從“明天雕塑獎”的入圍的具體作品為人們顛覆材料的拜物教提供了有力的證據:大獎的獲得者褚秉超的《石還山》是在研究石頭嗎?金恩的《普魯斯特的結》是在研究爆米花嗎?王凱的《余溫》是在研究垃圾嗎?方劍的《生命中的每一天》中一部分作品是在研究木屑嗎?林儀的《游戲的場域》是在研究橡皮筋嗎?20萬小組的《公園計劃》是在研究城市拆遷遺留的廢棄物嗎?張移北的《臥讀、囚徒、情人域間諜》是在研究老舊的金屬工業物件嗎?張增增的《轉運》是在研究轉椅嗎……
雕塑家不是物質材料的研究者,雕塑家之所以研究材料、研究物和物性是為了挖掘材料和物背后的人文屬性,他研究的是材料和其他事物之間關系,例如材料和人的關系,材料和歷史的關系、材料和社會的關系。一個雕塑家不可能也不具備一個材料科學家那樣能力,能夠研究材料的自然的、物理的屬性。
從根本上說,材料對雕塑而言,不過是一種手段,是一種媒介。如果把材料、物當作雕塑的目的,就只能說明,當雕塑找不到方向的時候,才會祭起唯材料的大旗,將材料本身作為目的和方向。

4張移北臥讀:囚徒、情人與間諜尺寸可變綜合材料2019
在本次“明天雕塑獎”作品的展覽中,似乎可以感覺到一種未來的“去材料化”的傾向。當然,這種傾向絕不是不重視材料,也不是藝術家應該放棄對于材料的敏感和依賴,恰恰相反,它需要雕塑家恰當地、合理地運用材料,把材料放在一個適當的位置上。
第四,從明天雕塑獎的入圍作品中可以看出這樣的傾向,雕塑家個人的想法、個人經驗、個人的生活際遇在創作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
雕塑家的創作當然應該反映它的時代,但這種反映是從個人的角度,從個人化的立場出發的。在明天雕塑作品中,幾乎所有的作品都具有這樣的特質:非常貼近藝術家個人的生活、個人的記憶;作品通向個人走向時代,走向社會。這些作品之所以能夠在青年一代中產生共鳴,就因為觀賞者把作者個人生活和記憶轉換成為了集體的生活和記憶。
比如曾慶強的床單;金恩(韓國)的爆米花;林儀的橡皮筋;李樹淡在演講中談到的用個人的頭發做的門神;易超的拆遷廢棄物,都跟個人生活有密切的關系。前面說過,從材料的角度講,這些東西出現在作品中,并不是在研究這些東西本身,而是以這些物件作為媒介,通向一個特定的時代,特定的空間和時間,通向一類人群的共同記憶。
第五,當代科學、技術手段全面滲透或介入到了今天的雕塑創作中。
這一點在本次“明天雕塑獎”上體現得非常充分。比如說我們看到的曾慶強的機械裝置,田曉磊的3D作品,許毅博通過打印所實現的轉換,還有陳俊愷通過投影和聲音呈現的《一天》,方劍的聲音裝置,還有趙焯的電子感應作品,金海仁(韓國)的計算機投影,張增增的動態旋轉的作品等等,這些作品都運用了科技手段,使雕塑在物質形態、空間存在、時間特性、運動方式方面和傳統的雕塑方式有了很大的不同。這是一種潮流,可以預料,明天的雕塑中一定會看到更多科技手段的運用,未來更前沿的人工智能技術、生物工程技術也一定會在雕塑創作中出現。
第六,從修辭學的意義來看,本次明天雕塑展還呈現出了青年雕塑家在創作中所具有的一些具有共同性的修辭特點。
首先是重復:物品的重復,行為的重復,排列方式的重復。
物品的重復有:《普魯斯特的結》中的編織物和爆米花、《余溫》中廢棄物品、《水》中的容器、《一天》中的窗格、《轉運》中的椅子。
行為的重復有:《石還山》中的搬運石頭、《七府環屏之夜火》中的種植、《游戲場域》中的編織橡皮筋。
排列方式的重復有:《重復》中的電腦圖案、《緊張關系》中壓力裝置、《集異記雜貨鋪》中的貨架、《公園計劃》中的拆遷廢品的排列。
其次是混雜,在“明天雕塑獎”的參展作品中,很少看到單一材料,幾乎沒有單一的色彩,所以作品都處于一種混雜的狀況中。
再次是作品場域邊界的模糊所產生的作品和觀眾之間互動。大部分參展作品沒有確定不變的邊界,讓作品呈現出一種觀眾可以自由進入和近距離的接觸和互動的狀態。
最后還有一個從修辭或風格意義上來講的特點,就是這些作品的超低空飛行的姿態。之所以叫超低空飛行,就是這些青年藝術家拒絕崇高,不進行宏大敘事,更關注日常生活,他們的作品一般都是從一些細微的方面入手,而不是采用高大上的語言方式。
“明天雕塑獎”不僅讓我們看到了雕塑的現狀,更重要的,它預示了雕塑的明天,明天雕塑的這種對未來的啟示性和前瞻性或許就是它最重要的價值和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