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志剛
“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千百年來,音樂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抒情感懷、怡心詠志,成為人們最古老、最有激情、也最美妙的語言。
“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從塞北草原到江南水鄉,從黃土高原到白山黑水,不同的地形地貌和自然環境,孕育出不同的民族音樂,構成了多姿多彩的地域文化。
南柔北剛:高山流水聆土韻
中華音樂起源于何時?已無可考證,但音樂與土地、與地理環境的關系,很早便為古人所認知。相傳“帝堯立,乃命質為樂,質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作歌”,而且早在先秦時已有“南音”“北音”“東音”“西音”的區分。詩為歌之詞,歌為詩之曲,《詩經》被公認為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其“國風”便是“一地一風”,從《周南》《召南》到《邶風》
《鄘風》《衛風》……全面收錄了從黃河到長江流域15個諸侯封國不同風格的民歌民謠。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更孕育一方文化,給音樂的形成與發展打上深刻的地域烙印。生活在一馬平川的黃淮平原,馳騁在廣袤無邊的蒙古戈壁,奔波在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坡,安逸于河湖遍地的江南水鄉,置身于天涯海角的南海之濱……千差萬別的土地稟賦,炯然各異的地形地貌,大相徑庭的氣候植被,極大地影響著人們的生產方式、生活習俗、審美情趣乃至性格氣質,進而導致音樂體裁、風格乃至表達方式的鮮明差異。
正所謂“杏花春雨江南,南曲如抽絲;古道西風冀北,北曲如輪槍”,南柔北剛是中華傳統音樂地域差異的主流,也是南北地理因素在音樂中的映射。閉目欣賞南國絲竹,自是如煙如霧、如夢如幻、如訴如泣、如醉如癡……小橋流水、亭臺樓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盡在詩情畫意之中。而傾耳聆聽北方聲樂,則不免是鑼鼓鏗鏘、嗩吶熱烈、古箏悠長……猶如身臨高山大川、亙古荒原,感受風嘯殘垣、雪舞沙丘,體味“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的壯志悲情。
山歌嘹亮:青山有意化為樂
“山歌高下皆成調,野水縱橫自入塘。”“山歌”一詞,最早出現于唐代。李益《送人南歸》詩云:“無奈孤舟夕,山歌聞竹枝”;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提及“豈無山歌與村笛”。在宋人的筆
下,也有“山歌亦自諧音節,莫管人嘲似啞鐘”“自唱山歌樵牧和,底須論著學班揚”等佳句。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難留;提起哥哥你走西口,哎小妹妹淚常流……”一曲蕩氣回腸的《走西口》,唱出了陜北信天游的纏綿與奔放。地處西北的黃土高原,干旱少雨、地貌復雜、交通閉塞、城鎮稀疏,耕種、砍柴、放牧、割草、行路、運輸幾乎都是個體勞作。常年奔走于山川溝壑之間的人們,寂寞無助之中,便以山歌自娛自樂。節奏自由、旋律悠長的山歌,如同空谷傳音,回蕩在空曠、蒼茫的山野之上,訴說著內心的深沉、苦悶與凄涼。陜北“信天游”、寧甘青一帶“花兒”、晉西北“山曲”、蒙西“爬山調”,均屬這類西北山歌的代表。
“唱山歌,這邊唱來那邊和;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灘險灣又多……”上世紀六十年代,伴隨著《劉三姐》電影上映,廣西壯族山歌風靡一時。同為山歌產地,西南之地山高路險、人煙稀少,但氣候溫和、雨水充沛、叢林密布、四季常青,水稻耕作多以群體勞動為主,社交、節慶活動頻繁。傳唱于此的山歌,既流動著自由、舒暢的山野之風,又飽含著清徹、明麗的水鄉之氣,更有少數民族的山歌對唱、合唱,多聲部交錯相和、此起彼伏。川南“神歌”、貴州山歌、云南“風慶調子”、苗族“飛歌”、侗族“大歌”、布依族“小歌”等,林林總總,精彩紛呈。
漁舟唱晚:綠水傳情作和聲
“漁歌歷歷來天外,帆影飛飛入坐隅。”漁歌流傳于東南沿海以及內陸大江大湖的產魚區,打漁為生的人們早出晚歸、辛勞終日,捕魚、織網、曬網、補網……觸景生情,自編自唱,對答相和,或抒發情感、聊以自娛,或宣泄壓力、緩解疲勞,或男女之間表達愛慕之情,成為眾多漁家的精神慰籍。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唐代詩人張志和的《漁歌子》,以白描式的手法,勾勒了江南水鄉煙波垂釣的優美景色。太湖、洞庭湖、鄱陽湖一帶水系縱橫、湖泊遍布、河塘眾多、富庶天下。歷代漁歌口口相傳,生動反映了漁家、船工的生活生產、愛情婚姻、民俗禁忌和信仰崇拜。“蓮房芡觜采無主,漁歌菱唱聲滿川”“漁歌相和葦間
起,菱船遠入煙中去”“興來自唱漁家
傲,不學吳娃蕩槳歌”“棹郎野飯飽青
菰,自唱吳歌入太湖”,生動記述了當地人人會唱、人人傳唱漁歌的盛況。
與內湖的風平浪靜不同,沿海漁民常年漂泊無定,驚濤駭浪之間九死一生,出海“祈禱曲”,歸來“平安調”,所唱漁歌透出濃郁的海洋氣息和漁鄉風情。深海漁歌傳唱于海上,或同船伴唱、或隔船對唱,音調起伏、高亢粗獷、節奏堅實、旋律流暢,沖破重重風浪,飄向大海深處。淺海漁歌則多唱在漁村,反映織網、曬網、紡線、造船或婚喪、嫁娶、祭祀、節慶,音調婉轉、節奏舒緩,情緒歡樂、富于變化,訴說悲歡離合、酸甜苦辣。一代又一代大海的兒女,漁歌聲聲,以苦為樂,傳唱至今。
歌滿秧田:稻花香里唱豐年
“舍南舍北種田郎,唱得田歌曲曲長。”田歌,又稱秧田歌、田山歌、插田歌,流傳于長江、珠江流域。這里地勢平坦、氣候溫熱、土質肥美,種稻多為兩三季,農閑少、農活重,且需相互協作。為消除疲勞、增添樂趣、鼓舞士氣,人們插秧、薅草、耘稻、耥稻、車水,必有田歌相伴,以至于農諺有云“插田不唱歌,禾少稗子多”。唐代詩人劉禹錫所作《插田歌》,亦有生動描述:“農婦白纻裙,農夫綠蓑衣。齊唱田中歌,嚶佇如竹枝。但聞怨響音,不辨俚語詞。時時一大笑,此必相嘲嗤……”
田歌種類繁多,江蘇“格冬代”、安徽“喊秧歌”、上海“青浦田歌”、湖南“踩田歌”、福建“耘田詩”、兩廣“插田歌”等,大多行腔自由、旋律婉轉、風格細膩,既可以單聲清唱,也可以鑼鼓伴奏。所唱歌詞比較含蓄,善用比興,涉獵廣泛,尤以歌頌男女愛情居多。在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田間地頭,有單人自唱自娛,也有一人領唱、眾人相和,更有邀請職業歌師現場表演,說古唱今、逗趣取樂、有問有答,悠揚的歌聲充滿熱情和歡樂,飄蕩著魚米之鄉的富足與安定。
草原放歌:馬頭琴中日月長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每當耳邊響起蒼涼豪邁的《敕勒歌》,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便如畫卷般在腦海展開,伴隨著馬群嘶鳴、馬蹄陣陣,悠長的馬頭琴聲似從天際傳來。
從呼倫貝爾大草原到天山腳下,散落著逐水而居的游牧民族。自古以來,他們馳騁在千里牧場,與藍天白云相伴、與馬兒牛羊為伍。遼闊壯美的草原環境,養成了牧民寬廣、坦蕩的胸懷,質樸、爽朗的性格,熾熱、豪放的情感,能歌、善舞的特長,也孕育出優美動人的草原音樂,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草原文化。
與寬廣的地域環境相適應,草原牧歌節奏自由、旋律舒展、腔調悠遠、氣息綿長,仿佛將聽者帶入無邊無際的草原戈壁。他們頌揚長生天,歌唱大草原,贊美人間天堂,眷戀家鄉親人,表達兒女情懷,傾訴內心憂傷,追憶悠久歷史,緬懷先人偉業……
草原放歌離不開馬頭琴的伴奏。這一蒙古民族特有的兩弦樂器,以雕刻成馬頭形狀的琴柄而聞名于世,演奏出的樂曲深沉粗獷、激昂悲涼、低回婉轉,充滿草原的情愫和韻致。歌聲嘹亮、琴音悠揚,為空曠而寂寥的原野帶來勃勃生機。
“九頃農歌樂豐年,赤山牧唱喧朝夕。”富饒的土地、奔騰的江河、悠久的歷史、厚重的文化、勤勞的民族,共同造就了璀璨的農耕文明和音樂藝術,也必將在新的世紀、新的征程中,譜寫和奏響更加雄渾有力的時代樂章!(作者單位:河南省自然資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