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

◎曲麗娜

米米不叫米米，叫李小花。米米愛寫文章，她的文章在小城刊物發表，有了點名氣。米米就給自己起了個洋氣的筆名——米米。

米米來自于鄉村，經過多年打拼住到了城里，但米米的文章還脫離不了濃濃的鄉土味。恰恰編輯喜歡這個口味，米米就在“返鄉”的路上越走越遠。

米米最新一篇文章是回憶性的散文。散文以細膩的筆觸勾勒了鄉村幾個傻里傻氣的人，米米管他們叫大傻、二傻、三傻。他們生活在米米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可以說他們和鄉村一起成長，也陪伴著米米快快樂樂地長大。米米給這篇散文起了個很大氣的名字《鄉村名片》。

小城編輯看了這篇文章，非常欣賞，馬上在公眾號上刊登出來。散文的反響出乎米米的意料，只過了兩天，閱讀量就將破萬。米米像踩上了云朵，整個人飄飄悠悠地，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米米翻看讀者的留言，他們說，這篇文章寫得太好了，勾起了他們的童年記憶，哪個鄉村沒有幾個傻子呀，這些傻里傻氣的人就像童年的下酒菜，讓離開故鄉的他們品咂出了濃濃的鄉愁。

米米笑瞇瞇地品味著這些留言，如同喝了一杯家釀的高粱酒，快活著，陶醉著。小城編輯對米米說，不如趁熱打鐵，再寫個名片二、名片三吧，反正關于鄉村的事情總是寫不完的。米米點點頭，說這個主意不錯。

這一天，米米正在構思鄉村名片系列時，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電話的是個女人，她的口氣很不友好，問米米，你知道我是誰嗎？米米愣了一下，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個口音，很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記不得你是誰。女人還是那副冷冷的語氣，那么你還記得你文中寫的二傻吧，我就是跟二傻有關的女人。

你——米米支吾著，搞不清女人的來意。

你了解二傻嗎？你了解他當年的戀愛經過嗎？你知道他是怎么傻的嗎？你憑什么就斷定是那個女人導致了他的瘋傻？女人的話里像含著把刀子，刮得米米渾身的肌膚都隱隱作痛。

米米不知道該說什么，女人卻擲地有聲地拋過來一句話，告訴你，趕緊把那篇文章刪了，否則我起訴你。

米米的心怦怦亂跳著，電話掛了好久，米米還能嗅到空氣中濃濃的火藥味。

米米回到了鄉下，坐到了母親家的炕上。米米問母親，當年二傻的事情你還記得吧。母親瞇縫著眼睛，仿佛極力從久遠的記憶中打撈關于二傻的細枝末節。母親講完了，米米還愣怔著，沒錯呀，母親記憶起的那些，正是自己文章中提到的那些，沒有絲毫的添油加醋。米米又問母親，二傻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聽說的呀。鄉村就這么大，哪有捂得住的事情。

你沒親眼看到？

別人說的，不就相當于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

那二傻死了，那個女人哪去了？

二傻因她而死的，她還哪有臉在鄉村待下去，聽說去了城里了。

米米的心又突突地亂跳起來。寫了這么久的文字，米米第一次意識到文字是有分量的，而加了水的文字沉重得會壓死人。

米米回到小城，馬上要求編輯撤掉那篇文章。米米說，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得好好梳理一下再寫。

米米翻出那個女人的號碼，期盼著她能再把電話打過來，米米要親自跟她道歉。但米米一直沒等到女人的電話，米米的心里空落落的，總覺得有一句話堵在喉嚨里，不吐出來渾身都不舒服。

米米主動把電話打給女人，電話提示關機。越是這樣，米米越想聯系到她。米米又回到了鄉下，她去了女人曾經住過的地方。

房子已經易主。坐在院外樹下乘涼的老人對米米說，你問易桃啊，她去世很多年了，當年村里的二傻跟他啥事都沒有，別人亂說，你一嘴我一嘴，易桃年紀輕輕的，哪兒受得了。全家人搬去城里不久，易桃就死了，聽說是喝藥死的。

米米瞪大了眼睛，老人家，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聽說的，嘿，他家人都搬走了，再沒回來。村子就這么大，傳個消息還不快。

米米在村子里迷了路，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好像易桃就在身后滿面怒氣盯著自己，二傻的嘴邊掛著涎水，用一雙歪斜迷離的眼睛也死死地盯著自己，卻都不說話。米米擦擦眼睛，易桃和二傻又都不見了。

小城編輯又向米米催稿，問她鄉村名片系列構思的怎么樣了。米米說，等等吧。編輯問，等多久？米米說，等找到易桃再說。易桃是誰？米米沒有回答，徑直掛了電話。

推開窗戶，米米看到了小城密密麻麻的樓群，那些火柴盒般的窗口像無數人的嘴巴，不停地一張一合。易桃，你在哪里？我是李小花，我在那個鄉村長大。米米在心里默默地喊著。她的眼光穿過樓群，又被一棟棟更高的樓群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