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媳婦

宋梅花 段明

“湘西有個天門山，天門山下有庸城，庸城有個宋老財，宋老財娶了滿臉麻子脾氣大的覃家幺兒小姐！”這是麻幺姑出嫁那會兒，庸城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說得都快變成繞口令了。為啥？就因為結婚當天下午，是麻幺姑自己坐轎來的！不是宋老財去接的親。而且，新婚之夜，麻幺姑便把宋家鬧得雞犬不寧，拿根洗衣棒把宋老財追得滿院跑！最后宋老財乖乖跑進新房，麻幺姑這才罷休，洗衣棒“呼”地一下扔好遠，讓圍觀的人又急又好笑！這第一次見面，宋老財就足足地領教了麻幺姑的潑辣。

庸城太小了！只有一條靠河的獨街。宋老財就在這條獨街上做小生意。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宋老財的父親為了擴大生意，和財大氣粗的覃家掛上了親家。可宋老財說啥也不愿意，他聽說覃家幺姑娘打娘胎生下來就是個麻子臉，這樣的姑娘娶進屋，怕是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呢！成親那天，宋老財謊稱肚子拉稀，隔不了一會兒就鉆進廁所里，如此幾經折騰，便已過了晌午，眼看良辰要過，那邊覃家聽說后便晃晃悠悠地把新娘抬了來。新娘滿身貴氣，頭上插著一對孔雀金簪，耳垂金珠，一手戴玉鐲，一手戴金鐲，指頭上還戴著幾個金戒指，亮閃了眼。覃家果然是大富人家！可往新娘臉上一瞅，媽呀，滿臉坑坑洼洼的麻子，左臉頰下面還有一撮黑毛！怪不得宋老財不是借故拉稀就是滿院跑，還沒圓房就感到難受了！宋老財被打圓房的事一下傳遍了大街小巷……

老婆娶進門，總得要過日子不是？第二年，麻幺姑給宋老財生了個大胖小子。母以子為貴，宋老財喜歡極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啊！這麻臉老婆一來就生了個兒子，宋老財從此對麻幺姑徹底服帖了。麻幺姑也蠻爭氣的，一口氣接二連三給宋老財生了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宋老財那個喜啊！打從麻幺姑進了門，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河碼頭的跑船進貨生意，還在庸城開起了織布廠和化肥廠。那麻幺姑并不滿足，又瞄上了山里的土特產。附近深山產一種泉水魚，只有拇指那么粗，當地百姓不屑一顧。麻幺姑雇人捕來，大油炸透，配以山蔥、野蒜、山椒、香桂、水芹、山菊、黃姜，烹上當地米酒，用野山雞湯一煨，再滴上香油，香飄十里。都是山貨，花不了幾個錢，可謂一本萬利。一次，省主席還親自來嘗鮮。從此，要到麻幺姑的“香滿樓”飯館，吃那特色魚都得預先一個禮拜訂。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宋老財成了地地道道的大地主兼資本家，做了庸城的商會會長。可這大會長，啥都不怕就怕麻幺姑。要遇上朋友一起逛窯子打牌什么的，宋老財就像躲瘟神似的急忙跑回了家。別人都背地譏笑他，他卻端著蓋碗兒茶杯邊抿邊說：“叫你家老婆也學咱麻幺姑生那么多娃，人精子賺大錢，試試？”說完，哈哈大笑不止。

麻幺姑是宋家的功臣。除了讓孩子們安心讀書，麻幺姑更是宋老財的經濟掌門人。雖然宋老財很服帖，但麻幺姑卻死死地管著各種收入和支出，不允許有絲毫差池。用她自己的話說：“丑人，就是多作怪的，男人，就是要用來管的！”“把得嚴，才能賺得金山銀山。”

嚴加管教自己的男人，讓那幾個哥兄老弟恨得牙癢癢！可沒辦法，麻幺姑的性子誰惹得起？日子，就這樣過下來了。突然有一天，麻幺姑收到在上海讀大學的大兒子悄悄叫人送來的急信，信上說，全中國馬上就要解放了！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把家里的工廠和所有的生意，全部上交給國家，也算是對新中國作貢獻……宋老財聽了，五個月沒吃好飯，整天唉聲嘆氣。

這天，天才麻麻亮，麻幺姑就醒了。她睡不著，她耳朵靈，聽到街上有人走路，不是一個人，好像是一群人，不！比一群人還多！麻幺姑轉過身狠狠用手擰了幾下宋老財屁股：“老東西，你趕緊起來！怎么著咱家也是這條街上的大戶人家，你得趕緊把大門打開，去接接客人！快去！”說完，連推帶搡地把宋老財擁到大門邊，“吱呀”一聲，眼前的景象令宋老財驚呆了：只見一大隊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解放軍戰士整整齊齊地從他面前走過去。宋老財下意識地輕聲吐出“解放軍真來了”……很快地，宋老財聲音很大地說出：“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解放軍啊！”忙遞上茶水熱毛巾。這時，一位干部模樣的解放軍走過來，緊緊握住了宋老財的手……

1949年，庸城解放了！宋老財成了第一個出門迎接解放軍的商會開明人士。在麻幺姑一再督促下，向政府捐出了全部家產。他被載入庸城縣志，這是后話了。有人說，宋老財一輩子順風順水，皆因找了個獨一無二的功臣媳婦。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