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高跟鞋

2020-03-16 03:25:26李加福
神州·中旬刊 2020年2期

公路的一頭通向城關,另一頭通向梓樹街。

森夕出現在公路上的時候,有一輛自行車剛好通過,自行車的后邊有一個裝冰棒的箱子——那人是一個賣冰棒的。

森夕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兜,貼身衣兜里有一塊錢,毫無意外,那一塊錢還在。他知道冰棒只要五分錢一支,所以沒有經過太多的思想斗爭,就對已經騎過去二十多米的那個戴草帽的人喊道,我要買一支冰棒。自行車就停下了,森夕小跑著過去,從兜里摸出那塊錢遞過去。森夕看到那人戴著一頂破舊泛黃的草帽,草帽下邊是一張黝黑的臉,白色的草帽帶子臟得流油幾乎變成了黑色,順著耳邊往下在下巴上打了個結。那人下巴上長了一個痦子,有一小撮毛從痦子上脫穎而出,這給森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在這時,森夕注意到那人的眼珠子很微妙地轉動了一下,他說,我沒有零錢找你。森夕便不知道怎么辦了,猶豫了片刻,他說,那你就明天再給我吧,我每天都經過這里,我每天都上山砍柴。森夕看到那人笑了,笑得很憨厚,他說,行,我明天再找給你,我也每天都經過這里。

森夕在很快樂地吮吸冰棒的時候,看到大壯從岔路口走到公路上來。大壯也是要上山砍柴的,他扛著尖擔,手里拿著柴刀。森夕對大壯說,你要吃冰棒嗎?那個賣冰棒的還欠我九毛五分錢,他沒有零錢找我。大壯說,行,來一支。森夕便對那個賣冰棒的人喊道,我還要一支。自行車離他有五十米的樣子,那人沒有回應,森夕以為他沒有聽見,加大嗓門又喊了一聲,然后他看到那人回過頭來,笑了一下,笑得很詭異,說,我明天再找給你。那人把自行車踩得更快了。森夕頓時感到不妙,扔下柴刀和尖擔,撒開大步跑著去追。大壯也扔下柴刀和尖擔跟著去追。兩個人的努力注定是徒勞的,公路繞過一個山嘴后是下坡路,自行車跑得飛快。后來二人只好放棄了追逐,悻悻地往回走。

肯定是棠嶺人,大壯說,他媽的棠嶺就沒有一個好人,狗日的棠嶺人個個都是騙子,他們為了一分錢能出賣自己的靈魂。大壯顯得比森夕還氣憤,他趁機向森夕說了一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件事發生在多年前的一個正月。大壯說起來咬牙切齒義憤填膺,顯然那件事令他一直耿耿于懷,至今他還咽不下憋在心頭的一口怨氣??缮Σ]有心思聽,他的內心早已被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塞滿。坦白地說,他對發生于眼前的事完全不能理解,心里感到很氣憤,之后便是深深的失落。

這是發生在暑假的事。整個暑假,森夕天天都上山砍柴,他不時地將目光投向山腰的那條公路,公路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像一條潔白的玉帶,偶爾有車輛或行人像小蟲一樣從那條玉帶上或快或慢地爬過,但是再也沒有出現他苦苦等待希望看到的身影。有的人天生有點傻,所以容易上當受騙,森夕可能就是這樣的人。有的人天生記性好,尤其是對上當受騙的經歷記憶深刻,森夕恰好就是這樣的人。事情本身并不大,但是他覺得那是一個屈辱,只要一想起來,他就感到不快樂。由于老是想起,那個夏天他一直悶悶不樂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子。后來他想,我應該把他忘掉,把他當成一個屁放掉好了。一個人要想保持快樂,最重要的就是要盡量忘掉一些不宜記住的人或事。所以,他努力讓自己忘掉那個人和那件事,慢慢的,那件事也就在他心里漸漸平息下來,悄悄地隱去了,如果沒人去招惹,它就不會再從記憶的腦海里蹦出來了。

正月初二那天,陽光明媚,春天突然來了,冬天的寒意似乎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許多人在門外出場上聊天曬太陽。有一對年輕的陌生男女,坐在人群中心,引起了森夕的注意。男的和眾人閑聊,女的則坐在男的身邊默不作聲。男的穿著油光锃亮的黑皮鞋,下身黑色西褲,上身黑色西裝配天藍色領帶,要不是那一張具有身份特征的黝黑的臉,森夕完全有理由把他當成誰家從大城市里來的尊貴親戚。而至于那個女的,森夕的目光首先落在她的鞋上,他的心一動,那是一雙在梓樹鄉難得一見的高跟鞋。森夕后來在回憶的漩渦里一再確認,那是他人生當中目光第一次與高跟鞋相遇,他記得在他看到那只小巧的高跟鞋的第一眼時,他立即聯想到了某本書上描述的水晶鞋的樣子。目光在鞋上停留良久,當他后來將目光上移時,他看到了粉紅色的衣衫,一頭烏黑的披發,插著花瓣形狀的發卡。這是整體的印象。至于細節,則由于距離的原因而顯得影影綽綽不甚了了,在朦朦朧朧中,森夕隱約看到她額前飄著幾縷劉海,眼睛睫毛很長,臉色白皙里泛著些微紅潤,像極了初春盛開的第一朵杏花。這些都在森夕心中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第一眼印象。

森夕當時手里拿著一本書,不過是裝裝樣子的。實際上他在側耳聆聽,從他們東拉西扯的閑言碎語里,森夕得出了有關那一對男女的秘密:他是來找村長開介紹信的,村長不在家,所以坐在門口等村長回來;而她是他的老婆,從江南帶回來的。這讓森夕感到不可思議。他悄悄離他們近了一點,背對著他們,腳下走來走去,裝模作樣地翻書,其實是心不在焉的,他感到有一雙眼睛在他身后閃閃爍爍,而當他假裝無意猛然轉身時,他與她目光相遇,然后又迅速錯開了。森夕覺得她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具體哪里不對勁,他也說不清楚。當他在心中鼓足勇氣,用做好準備的犀利眼神再次與她迎面相遇時,她嚇得躲開了。而就在四目接觸的那一瞬間,森夕確認了她的眼神。后來他仔細地回味那一抹余味悠長的眼神,得出的結論是:她的眼睛里洋溢著憂郁。她為什么憂郁呢?森夕一整天都看不下去書了,心里總是繞不開這個問題。

至于后來有沒有開成介紹信,森夕并不知道,也不關心。傍晚時他聽見徐莊的一群年輕人聚集在一起談論。大壯的嗓音最大,森夕在家里隔著窗戶聽見他在屋外大聲嚷嚷,他媽的棠嶺人不服不行,他們騙出了新高度,以前他們是騙財,現在是騙色啊,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美女可真叫漂亮,壓倒我們梓樹鄉鄉花了,那個騙來的女人,她現在是我們梓樹鄉的第一美女啊!森夕對大壯的話前半句不置可否,而對后半句,他是深表贊同的。

就在這一年暑假,森夕初中畢業了。令他自己和整個徐莊都感到意外的是,他考上了縣里的一中。這是史無前例的,在此之前徐莊還沒人上過一中,這么說吧,整個徐莊人都沒聽說過一中,連森夕自己都不知道一中的存在。實際上森夕的志愿是校長幫他填的,他連志愿書都沒看到,填了什么他也不知道,當錄取通知書送來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考上了一中。他跟校長打聽一中在哪里,校長說在城關,離縣政府十公里。

暑假開始的最初幾天,森夕依舊天天上山砍柴,上午一擔,下午一擔,他把柴賣給窯廠,每天能掙五六毛錢,他把錢存下來留著到縣城上學時用。這一天,他賣完柴回家時,看到小舅來了。小舅跟他說,你別砍柴了,我給你找了個好差事。森夕問什么好差事。小舅說,我在棠嶺開了一個小店,你去替我看店,我算好了,離你開學還遠,你替我看五十天,到時給你三十塊,如果干得好,額外再獎勵二十塊,總共有五十塊,這可比你砍柴輕松多了。森夕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他說那么長時間,我不干,你還是找別人吧,我到棠嶺會想家的。小舅冷笑了一聲,他說你到棠嶺都想家,那里以后到縣里上學怎么辦?我跟你說,縣里可遠多了,離家一百多公里,寒暑假才能回來,你天天想家還怎么念書?再說,城里人看不起鄉下人,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山里人,你現在天天砍柴,到時候曬得黢黑的,全校人都看不起你。我現在讓你給我看店,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磨煉磨煉你想家的性格,也把你的臉養白一些,別到時候黑得像個山里燒炭的,讓人一眼就看出是個山巴佬。森夕覺得小舅說的話不無道理,他說我考慮考慮吧。

第二天,森夕就跟著小舅去了棠嶺。他決定去棠嶺也不僅僅是因為小舅說的那些大道理。

棠嶺是一個不大的村莊,大約有三五十戶人家,離徐莊不到五公里,但森夕還是第一次來。他以前只知道上學、砍柴,平時在家門口轉悠,很少到別的地方去。森夕在棠嶺的工作很輕松,就是整天坐在柜臺前,等人上門來買東西——針頭線腦或煙酒百貨。買貨的人通過柜臺前的窗口把錢遞進來,他將貨品和零錢從窗口遞出去。他是不賒賬的,因為他記住了大壯曾經說過的話——他娘的棠嶺人個個都是騙子。他只待五十天,不想給自己添麻煩。一天也就做十幾筆買賣,大約賣二三十塊錢的貨。賣得較多的是信封信紙,因為這里有很多人在外打工,家人和他們交流的唯一方式是書信往來。這里人大多是不識字的,他們買了信封信紙后請森夕幫忙寫信,他也樂于代筆,剛好借以打發無聊的時光。沒人的時候,森夕獨自坐在柜臺前,目光越過窗口望向窗外前方一片碧綠的稻田,紅冠董雞和高腳鷺鷥在田間走來走去,偶爾有一陣風吹過,稻田里碧浪翻滾。再往前是一條小河,被稻田遮擋得只能看到對面一側的河岸。越過河岸又是稻田,再遠處是山,山腳下是另一個村莊。眼前能看到的景物,風格和徐莊如出一轍,別無二致。

大部分時間都是門可羅雀,和砍柴相比,這的確是世界上最輕松的活兒,但是,這種生活未免太過輕松,以至于讓他覺得單調乏味。森夕心里總是盼望著能發生點什么,否則這也太過平淡了。然而,他在棠嶺待了一個多月,什么也沒發生。他覺得他預想的可能是錯的,什么也不會發生,他等的人可能已經外出打工去了,或者壓根就不是這里人,從頭到尾也許不過是一個誤會。

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不經意間,像變戲法或者做夢一樣,一直等待發生卻一直沒有發生的事就在那一瞬間忽然同時發生了。那是一個下午,一個人也沒有,森夕感到百無聊賴,目光呆滯地望向窗外。窗外,夏日刺眼的陽光把路面照得一片潔白。忽然,他看到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從窗口的縫隙間一閃而過。這本來沒什么的,不過是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的一個瞬間,但是,就在那陽光照耀下的一瞬,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個騎在自行車上一閃而過的人,下巴上有一個痦子,他確信沒有錯,看得很清楚。稍微遲疑了一下,他還是打開后門跟出來了,看到了一個背影。就在他準備追上去的時候,他聽到身后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朝窗口里喊。他回過頭來,看到一個身影站在窗外,粉紅色的上衣,白皙的臉色泛著紅潤,額前飄著劉海。這種形象他是見過的,身影也很熟悉。他情不自禁地往下瞟了一眼,看到了玲瓏小巧的高跟鞋,上面鑲著晶瑩剔透的水晶飾物,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爍爍,形狀看起來像一朵梅花。森夕對她微笑了一下,讓她稍等,自己轉身從后門進了小店,而她竟然也跟著進來了。一般人買東西都是站在窗外,不進店的,她也許不懂這里的規則。

她說要買十個信封一本信紙,這讓森夕感到驚訝,因為這里人都是按一個信封一張信紙買的,沒人像她那樣一下子要買那么多。不過森夕還是按她的要求給她拿了,他數了數,一本信紙有二十張。她跟森夕說沒有錢,要記一下賬。森夕是不賒賬的,但是對她,森夕還是破了例,沒找她要錢。她又跟森夕說,聽說你給別人代筆,能替我寫一封信嗎?森夕說沒問題,他拿過紙和筆,等她口述,她說一句他好寫一句。她說,我要給我小妹寫一封信。森夕便在信紙的頂頭寫下了“親愛的妹妹:”。

女人有一句沒一句,顯得心不在焉,睫毛忽閃忽閃的,眼睛在狹小的屋里脧來脧去。她忽然瞧見了墻角的那個包,那是小舅去進貨時用的,包上有南通兩個字,這引起了她的興趣。呀,這個包是南通的,她問森夕,南通你知道嗎?森夕說,應該是一個地名。你知道嗎?她說,南通離我家不遠。森夕笑著說,那你家離這里可是夠遠的了,你就不想家嗎?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笑得有點落魄。森夕便覺得自己的問題是多余的,想了想說,我很佩服你,一個人離家那么遠也不想家,我想我就不行,過幾天我就要去縣城里的一中上學去了,雖然離家并不算很遠,可我肯定會想家,一想到這一點,我心里就充滿了憂愁。女人喃喃地說,我想看雪,聽說你們這里的雪是全天下最漂亮的,雪花潔白,輕柔,像天鵝的羽毛一樣漫天飛舞。森夕聽了這樣的回答感到很驚訝,問道,誰跟你說的?他說,哪里的雪都是一樣的呀,都是白的。她可能是沒有聽清森夕的話,也可能是聽清了但并不在意,只顧自言自語,她說,去年等了一個冬天都沒下雪,感到很失望,希望今年能下下來,希望今年的雪能來得早一點。森夕禁不住啞然失笑,他說,再早也要到冬天,現在是夏天,你卻盼著下雪,那你就慢慢地等吧,可勁地等吧。那就慢慢等唄,她幽幽地說,人生時時刻刻分分秒秒何時不在等待呢?你想得到一些什么,就會失去一些什么,為了心中的追求,總得付出一點代價,你說是不是?森夕沒有說話,但他覺得她說的話很有道理,充滿了智慧。

后來她又看到了墻上的畫,很激動地說,呀,這是梅園,我是去過的,是我小姨帶我去的,我們去的時候梅花正盛開,比這畫上的漂亮多了。她轉過頭來問森夕,你去過無錫梅園嗎?森夕說,沒去過,我長這么大,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棠嶺這里了。她說,那很遺憾,我建議你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非常值得一去。森夕說,好的,我會去的。這時她說,算了,不給小妹寫了,還是給我小姨寫一封信吧。森夕便換了一張信紙,在頂頭寫下了“親愛的小姨:”。森夕在寫字的時候說,你是認識字的,為什么不自己寫呢?她對森夕嫣然一笑,說,我平時不寫信,表達不清,我的字也不好看。她和森夕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都忘了寫信的事了,當森夕再次提醒她時,她說,算了,我說也說不好,還是拿回去自己慢慢寫吧。她拿走了信封和紙。

之后的日子又恢復了清靜,和以前一樣。如果把那一天從日歷上抹去,然后告訴森夕所謂那天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的話,他一點也不會感到異常。盡管他一直希望那天的情景能再次出現,但是沒有如愿以償,騎自行車的男人再也沒有從窗外經過,穿高跟鞋的女人也再也沒有站到窗前,森夕連他們影子都沒有再見到。盡管他一直在等待她的突然出現,然而,她再也沒有出現。

日子依舊一天一天地過,就像書翻過了一頁又一頁,與過去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書翻得很快,轉眼就臨近開學了。這天下午,森夕的小舅來和他交接。小舅問他有沒有賒賬的,他先說沒有,后來想了想又說,有一筆賬,是個女的,外地人,錢也不多,不過十個信封一本信紙而已。棠嶺這里有好幾位從外地來的女人,小舅不清楚他說的是哪一位,就跟他說,那你也要去提醒她一下,萬一忘了呢。森夕想了想,說,提醒是要提醒的。然后他就去了。他猜測她應該就住在后山,不到一公里的樣子。

森夕出門的時候陽光明亮,雖然還是夏天,但天氣已然不熱,天空湛藍,看起來水汪汪的,他覺得這是他待在棠嶺五十天以來最好的一個下午。一路上微風輕拂,路旁的玉米葉隨風輕輕搖擺,空氣里彌漫著玉米葉、番薯葉以及其它草葉的芬芳,還有從遠山飄來的木葉清香。當他站上山崗遙望那一片草屋時,遠遠他就看到有一個身影坐在門前的石頭上。森夕看出是她,他很確信,盡管距離遙遠,但對那樣的坐姿和氣質,他有印象。隨著距離慢慢拉近,眼前的身影從模糊走向清晰,證實了他第一眼判斷的正確性,插著發卡的披發,粉紅色的上衣,還有高跟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沒有察覺森夕的到來,而森夕一直在觀察她,他覺得她有點怪怪的,那樣子顯得百無聊賴。他看到她一會兒低頭觀察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在斜陽的照耀下拉得很長;一會兒又直愣愣地盯著前方的池塘,有一對鴨子在池塘里快樂地追逐嬉戲,游來游去,忽然一個猛子扎到水底,冒出水面時嘴里叼著一個螺絲;一會兒又抬頭望向遠方湛藍的天空,天邊有一朵孤獨的云,在緩慢地飄移。

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森夕的到來,直到森夕故意咳嗽了一聲。她似乎被嚇了一跳,轉過頭來。怎么是你?她說。

怎么不能是我?森夕笑著說,我來和你道別。

和我道別?她顯得有點詫異。

是啊。森夕說。

我明白了,她笑著說,你是來要賬的吧?

不是不是,你不要想多了。森夕連忙解釋,我在這里待了兩個月,傍晚我就要走了,我要跟我在這里認識的每一個人道別。森夕的解釋是多余的,也是言不由衷的,他撒了謊,實際上他并沒有跟其他人道別,也沒這個打算。

你等等。她說。然后她就進了屋。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手上拿著一把毛票,五分的或者一毛的。我就找出這么多了,你看夠嗎?

不要這么多,森夕說,信封三分錢一個,信紙一分錢一張,總共五毛錢。他從中取了五毛,把剩下的三毛錢還給她。

你是要去上學了嗎?她問。

是呀。森夕說。

是要到那個很遠的縣城一中去上學嗎?她又問。

是呀。森夕說,你還記得呢?

當然記得。她說。你能幫我寄一封信嗎?

行。森夕說,有什么不行呢?

她把信遞過來,說,你幫我帶到縣里去,從縣城寄,不要從街上寄。

森夕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特別囑咐他帶到縣里寄,不要從街上寄,不過他沒有問,他還是說行。在伸手接信時,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盡管放心。森夕看到她對自己莞爾一笑,笑得很甜美,森夕覺得她的笑好看極了。

在回來的路上,森夕偷偷研究了一下那封信,他看到寫在信封上的地址,字跡娟秀,是寄到一個叫草橋的地方,而在信封背面右下角封口的地方畫了一朵梅花,有五片花瓣。森夕不明白這圖案代表什么意思,但是覺得這很有趣。他很好奇信里的內容,但他也明白不拆開信封是不可能看到的。他將信封舉到眼前對著陽光,夏日的陽光穿透了信封的邊緣,在中間留下了一團黑色的陰影,他依稀看到信紙被疊成了一只小鳥的形狀,他猜那應該是一只鶴,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見,這令他感到有點失望。

森夕回家待了兩天,于第三天清晨乘長途車去縣城一中報道。正如他當初所預料和害怕的,他非常難以適應完全陌生的生活。開始的那一段時間,對他來說簡直是煎熬,他不喜歡學校,寧愿在家砍柴。就在那個時候,森夕染上了一種羞為人知秘不可言的不良習慣,每每半夜醒來,腦海里總是浮現出一張白皙泛紅的臉以及一雙玲瓏精致的高跟鞋,而高跟鞋上的水晶飾物照亮了他的夢,總在他的夢里閃閃發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良習慣幫森夕度過了剛開始的那一段難捱的時光。緊接而來的假期拯救了他,因為國慶節,學校放假三天。森夕想,無論如何也要回家一趟了。在回家之前整理物品時,森夕發現了那封信。不知道他是忘了,還是有什么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反正那封信沒有寄出去,一直躺在那里。信封糊得嚴嚴實實的,他很想拆開看看里面的內容,當然他沒有真的那么做,只不過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森夕是一個理智的人。后來在走出學校大門時,他順手把信扔進了郵筒。

森夕回到家時,有一件事在梓樹鄉傳得沸沸揚揚:有個女人尋短見了。

這沒什么的,梓樹鄉每年都有人尋短見,而這個世界上每天甚至每個時刻都有人在尋短見,人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自殺。每個人都會死去,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自殺不過是其中一條通向死亡的途徑而已,森夕想,這沒什么的。他對那些在長舌婦之間飄來飄去的閑言碎語飛短流長毫不關心,也無興趣。然而后來,從耳畔偶然飄過的只言片語引起了他的關注并令他動了惻隱之心。那些從他耳邊飄過的流言碎片拼湊出來的故事版本是這樣的:

有一位出外打工者從外地帶回來一位女人,懷有幾個月的身孕,挺著大肚子害嘴饞,然而丈夫不在身邊,手里也沒錢,孕婦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池塘里的鴨子身上。她拿著竹竿把鴨子從塘里往岸上趕,鴨子們似乎預見到了悲慘的命運而又不甘心任人宰割,它們與孕婦斗智斗勇,任她如何轟趕,它們像商量好了似的拼死也不上岸,堅持泡在塘里夜不歸宿。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游戲,雙方比拼的是智慧和耐心,而最先失去耐心繳械投降的是孕婦。她從早到晚趕了三天,鴨子始終還在塘里,在第三天傍晚,當夕陽西下晚霞映紅一塘秋水時,孕婦感受到了真正的絕望,她在塘邊默坐良久,后來一頭鉆進了池塘,讓靈魂融入了一池清水。

悲劇的結尾讓森夕唏噓不已,心里充滿了浮冰的涼意,他不知道那位女士坐在塘邊時心里都想了些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她當時內心的絕望、悲傷與凄涼。后來他又聽說事情發生在棠嶺,那個地方他知道,他還知道那里有七八位來自外地的女士,他見過其中的四五位,他想,那位女士會不會是他見過的眾多女士中的某一位呢?有那么一刻,這個問題從他腦海里一閃而過,答案不得而知。三天的假期很快,實際上他在家里也就待了兩天,然后他就走了。

重新回到學校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么煎熬,而時間明顯過得比以前快了許多,一轉眼就到了寒假。那天早晨,森夕優哉游哉地去汽車站買回家的票,不慌不忙地上車回家。

長途車上擠滿了外出打工回鄉過年的人,看他們的大包小包就知道。森夕可能是唯一的一位學生。有三人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他們引起了森夕的興趣。三人是一起的,一男兩女,女的有一位看起來二十不到,另一位則三十出頭,男的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引起森夕興趣的是他們的口音,吐字發音與眾不同,森夕側耳傾聽了他們之間的談話,沒有聽出他們在說什么。森夕覺得他們的語音溫潤軟棉,有一股曼妙的韻味兒,憑著直覺,他猜測這種發音可能就是書上提到的所謂的吳儂軟語。森夕一路聽他們說話,巧合的是他們一路也沒下車,就這樣雙方一路同車到了梓樹街。森夕下車時,那三位也跟著下了車,這沒什么奇怪的,因為梓樹街是最后一站。不過森夕在心里想,接下來他們要去哪里呢?

三位下車后顯得很茫然,顯然對這里不熟悉,看來是第一次到這里。森夕以好奇的眼光觀察他們,他想看看他們接下來的行動,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位男士在東張西望中發覺森夕在注意他們,干脆徑直朝他走過來,向他微笑,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好巧哦,您也在這里下車。森夕說,是啊,我家就在這里,不在這里下還能在哪里下呢?那人說,那可太好了,您家在這里,那您對這里肯定是最熟悉的了,我剛好要跟您問一下路。那人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指著上邊的寄信人地址,問森夕去那里應該怎么走。森夕一眼瞥見那個信封,心里驚訝極了,簡直不可思議,那是一封他曾親手投進郵筒的信,他很確信,當他用余光快速瞟了一眼信封的背面時,他果然看見右下角有一朵五片花瓣的梅花。森夕覺得自己仿佛就跟在做夢一樣,不過當時,他什么多余的話也沒說,只是很耐心細致地向他們描述了他們要去的地方的詳細路線。

暮色黃昏,村長家來了兩個人,是從棠嶺來的,要請村長連晚去一趟,顯得很急切。森夕隱約覺得他們的到來和中午去棠嶺的那三人有關,帶著內心的好奇,他在一旁悄悄聆聽了他們之間的談話。果不其然,他們說來人是女方的娘家人,已經知道了女方溺水的消息,他們給出的解釋是女方在洗菜時一不小心失足滑落池塘的,他們現在最擔心的是對方可能要打官司,把男方送進監獄或者要求巨額經濟賠償,所以請村長過去幫著談判。村長說,最重要的是你們一定要保持鎮靜,千萬不要露出破綻,讓來人把你們虧心的地方一眼看穿。那天晚上,村長跟他們去了棠嶺。

也許是男方的眼淚打動了女方的娘家人,談判并不像他們預想的那么嚴重,對方既沒有要讓男方鋃鐺入獄的意思,也沒有提出什么重大經濟賠償,實際上他們對女方的死亡原因并未深究,輕易就選擇了相信男方的陳述,只是在對骨骸的處理方面,雙方發生了分歧。是娘家來人中的那位男士最先提出來的,他說,我們要把骨骸帶回去。但是棠嶺這邊不同意,男方說,她是我老婆,骨骸為什么要讓你們帶走?娘家人給出的理由是落葉歸根,他們說,按照我們當地習俗,她還沒生孩子,還算是我們娘家人,所以我們應該把她的骨骸帶回去。而男方針鋒相對,他說,她是我老婆,已經上了族譜了,骨骸是絕對不能帶走的。他說,我以后死了還要和她安葬在一起呢,讓你們帶走了,我和誰合葬呢?男方的理由讓娘家人,特別是娘家的那位男士,感到氣憤和崩潰,他說,荒謬!簡直可笑至極!最后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骨骸我們一定要帶走!

雙方在骨骸的處置上陷入了僵局,這是之前都沒預料到的。后來的談判細節無人知曉,人們能看到的是,娘家人在棠嶺待了十多天沒有走,他們似乎抱定了決心:一定要帶上骨骸一起離開。可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呀。整個梓樹鄉都在議論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輿論一邊倒地偏向外地來客。有人說,棠嶺人在撒謊,他們根本沒有什么族譜,只是沒人站出來揭穿他們的謊言而已。還有人說,棠嶺人這么刁難遠方來的客人無非是想訛上一筆。后來的事實證明似乎的確如此,因為棠嶺人終于開出了條件,他們說,如果娘家人非要堅持帶走骨骸,那么作為一種補償,他們應該付給男方一千塊錢精神損失費。很多梓樹鄉人第一次聽說精神損失費就是源于這件事,他們對此嗤之以鼻,他們說男方卑鄙無恥,以至于多年以后,精神損失費在梓樹鄉竟然成了一個貶義詞。

沒人知道娘家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們沒有糾結于錢數是否合理,只是說來得匆忙,根本沒帶錢,只能湊出三百塊。棠嶺人對此表示失望。眼看就要過年了,娘家人似乎急于要趕回去過年,特別是那兩位女士。棠嶺人看準了這一點,所以堅決不同意,反正他們不急,他們以逸待勞。

后來還是村長出面解開了這道難題。他暗中悄悄點撥了棠嶺人,提醒他們要見好就收,以防別有用心的人從中挑撥,他說,如果讓娘家人知道了更多情況,也許事情可就沒那么好收場了。村長的提醒讓他們心生忌憚,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共識。外地來客一刻也不想多待,當天下午他們就背著一個竹筐離開了棠嶺。那種小口竹筐梓樹鄉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棠嶺特產,是用棠嶺河邊特有的水竹的竹篾編制的,竹筐的敞口上面覆蓋了一塊紅布。

在他們路過徐莊的時候,那位男士停下了腳步,向徐莊人打聽一個在縣城念書的學生。徐莊人當然知道他要找誰,直接把他帶到森夕家。森夕正在房里寫寒假作業,當男士敲門森夕開門時,二人再次見面都吃了一驚。森夕說,怎么是你?那人也說,怎么是你?緊接著他說,我早該想到的,這么說來,是你幫她寄的那封信了。謝謝你。森夕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后來他說,我認識你,你叫王斌,對不對?對方顯得很激動,他說,你怎么知道的?是她告訴你的,對嗎?森夕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他覺得對于這樣的問題,最好的回答就是不要回答。

男士說,我來拜訪你,是因為她在信中說,你是她在這里結識的唯一的一位朋友。森夕說,我并不是她的朋友。是不是朋友已經不重要了,男士說,不過她在信里是這么說的,她把你當成朋友了。她這人就是這點不好,把什么人都當成朋友。他突然意識到這么說話不妥,所以很尷尬地笑了笑。然后他接著說道,我們接到她的那封信后,就是順著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你們這個縣這個鄉的。

引起森夕注意的是那位男士手上提的塑料袋,他看到里面裝著一雙高跟鞋,鞋上梅花形狀的水晶飾物若隱若現。他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千里迢迢帶走那雙高跟鞋,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沖動,冒出一個念頭,那一刻,他竟然想要向他討要那雙高跟鞋,而幾乎就在他從心里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他立即意識到這是很不妥的,因此他并沒有開口,森夕是一個理智的人。最后取而代之的是,他向他提出了一個在自己心中積攢已久的疑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信封上為什么要畫一朵梅花?

男人先是一愣,緊接著笑了笑,笑得有點凄涼,他說,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小把戲,也是一個小秘密,別人都不知道的,既然你是她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很樂意把我們之間的小秘密與你共享。然后他解釋說,你看到的那個不是梅花,我們互相一直熱衷于把贈送給對方的小玩意兒加上一個標記,我送給她的東西會在上邊加一個四葉草的標志,而她送給我的東西,她會在上邊加一個五瓣丁香花的標志——我們互相祝福對方幸運幸福。

森夕恍然大悟,他說,謝謝你們把我當成朋友,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小秘密,讓我知道了一個在我心中困惑已久的問題的答案。

后來森夕把那位男士送出家門,他一個人站在路邊,目送他們遠去,人影越來越小,漸漸變成虛無,消失在通往梓樹街的路上。天上飄起了雪花,慢慢地大了起來,在他眼前密密麻麻地漫天飛舞。

(完)

作者簡介:李加福,男,漢族?,F任清華大學信息技術研究院區塊鏈研究中心副主任。作品散見于《作家天地》《文學月報》(香港)等。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一级无码不卡视频| 中文字幕第4页| 国产白浆在线| 国产成人区在线观看视频| 亚洲精品福利网站| 青草国产在线视频| 国产成人亚洲毛片| 五月六月伊人狠狠丁香网| 亚洲国产AV无码综合原创| 免费久久一级欧美特大黄| 福利在线不卡| 91亚洲精选| 啦啦啦网站在线观看a毛片| 色窝窝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幺女国产一级毛片| 久久96热在精品国产高清| 日日拍夜夜操| 亚洲精品自产拍在线观看APP| 人禽伦免费交视频网页播放| 中文字幕免费播放| 亚洲午夜国产精品无卡| 国产XXXX做受性欧美88| 永久免费精品视频| 亚洲欧美国产五月天综合| 国产美女精品人人做人人爽| 亚洲国产精品美女| 亚洲综合色吧| 99热这里只有精品免费国产| 亚洲精品日产精品乱码不卡| 日日摸夜夜爽无码| 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 五月婷婷亚洲综合| 黄色在线不卡| 国产福利在线观看精品| 爆乳熟妇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欧美日韩高清综合678| 婷婷开心中文字幕| 亚洲日韩欧美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无码专区免费| 丝袜高跟美脚国产1区| 国产色偷丝袜婷婷无码麻豆制服| 日韩AV无码一区| 青青国产视频| 日本亚洲成高清一区二区三区| 九色在线观看视频| 成人年鲁鲁在线观看视频| 狼友视频国产精品首页| 色哟哟国产成人精品| 97无码免费人妻超级碰碰碰| 极品国产在线| 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电影蜜臀| 国产在线观看第二页| 久久这里只精品热免费99| 99青青青精品视频在线| 在线日韩一区二区| 在线观看免费黄色网址| 四虎AV麻豆| 精品偷拍一区二区| 国产真实二区一区在线亚洲| 久热re国产手机在线观看| 伊人无码视屏| 免费看久久精品99|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专业不| 久久久久免费看成人影片 | 激情综合图区| 92午夜福利影院一区二区三区| 免费A级毛片无码无遮挡| 亚洲啪啪网| 91激情视频| 欧美成人精品一区二区| 亚洲中文在线视频| 午夜精品一区二区蜜桃| 国产欧美日韩综合一区在线播放| 欧美一级大片在线观看| 亚洲精品动漫| 一区二区三区四区精品视频| 无套av在线| 国产va在线观看| 在线日韩一区二区| 伊人婷婷色香五月综合缴缴情| 亚洲日韩高清无码| 日日摸夜夜爽无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