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一

以往山爺爺一天到晚端著個長桿煙袋，嘴里吞云吐霧，在老宅前的那棵老梨樹下的躺椅上一歪，搖著芭蕉扇，那是“活神仙”;響午再到馬胖子的熟食店撕一盤熱狗肉一盤花生米，喊上禚老信，一喝就是一下午，逍遙自在。

可現(xiàn)在不行了，新農(nóng)村規(guī)劃，老宅要拆遷，老梨樹也要砍伐！山爺爺坐不住了。

山爺爺小時候聽他爺爺講過這個老宅原來相當壯觀，三進院，木石結(jié)構(gòu)，是清朝一個舉人的府邸，舉人拖家?guī)Ь爝M京做官了，府邸由仆人料理，哪料一場火災(zāi)，僅救下前院四間老房支撐的大門樓子;山爺爺?shù)臓敔斠娮C過那場大火，那叫燒的慘，仆人嚇跑了，舉人也不回來了。山爺爺記得門樓前是一大片梨園，每到梨花開的季節(jié)，漂亮極了，山爺爺小時候就和小伙伴禚老信、馬胖子偷過澀梨吃，現(xiàn)在梨樹所剩無幾了。

打日本鬼子的時候，村里還駐過兵，尤其那個八路軍馬連長還把指揮部安在了大門樓下的老宅，至今老宅后邊還有馬連長的勤務(wù)員劉三寶為掩護他而犧牲的墳?zāi)梗膶懼嚎谷沼⑿蹌⑷龑氈梗腥A民國三十一年三月縣政府立。后來日本鬼子被趕走后，不久又和國軍打上了，山爺爺?shù)陌职志褪墙o馬連長送糧食被國軍開槍打死的，和劉三寶的墳?zāi)共⑴胖敃r馬連長說：“給部隊送糧食犧牲了，算個烈士吧”。碑文是馬連長寫得：梅大虎烈士之墓，中國人民解放軍駐淮某部連隊立，中華民國三十六年夏。

山爺爺?shù)绞鶜q時成了治保主任，配合馬連長打老蔣的反動派，一次戰(zhàn)斗中腿部中彈成了瘸子，隨后馬連長接到命令帶著部隊走了，杳無音信......

緊接著全國解放了，成立了合作社，老宅成了大隊部辦公室，那棵大梨樹下就成了會場，樹上吊著一個“集合鐘”，山爺爺成了敲鐘人。大隊部后來改成了村部，召開個會議傳達上級精神;或者夏忙秋收結(jié)束請個“評書”娛樂，熱鬧非凡，男人嘛抽著煙袋鍋;女人們納著鞋底、攆著棉線;孩子們捉迷藏......

農(nóng)村變化太快了，以前的小橋流水不復(fù)存在了，大隊部改成了村委會，土地也逐漸的租賃承包了，年輕人基本都進城打工，甚至在城市里買了房子，跳出了“農(nóng)門”，山爺爺?shù)膬鹤泳褪沁@樣“飛”出了山窩窩......

村里竟是些留守兒童、空巢老人！

眼看著村民們一戶戶老宅子換新宅，陸陸續(xù)續(xù)的搬入了新區(qū)樓房，山爺爺也分到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新樓房，空蕩蕩的他不去！還是在老宅、老梨樹下幾個老伙伴喝酒聊天有趣！

老宅區(qū)在挖掘機的轟隆隆的挖掘聲中，一戶戶的推到，鏟平，山爺爺坐臥不安！

二

老宅區(qū)拆的差不多了，挖掘機開到了山爺爺住的老宅前，要挖大梨樹，眼看挖掘機要伸到大梨樹那遒勁裸露的斗粗的根須時......

“咚——”山爺爺使勁地拉動了梨樹上懸掛的大鐘，震耳欲聾！

很快，禚老信、馬胖子十幾個老年人聽到鐘聲像集合一樣，快速的向大梨樹靠攏，和山爺爺一樣擋在了大梨樹的跟前，無言的護衛(wèi)著大梨樹，挖掘機無從下手。鑒于山爺爺是軍烈屬，對革命又有貢獻，也算一個“老革命”，再說年歲老邁。馮大根和鎮(zhèn)拆遷辦的同志不敢胡來，忙打手機請示鎮(zhèn)黨委彭書記，彭書記怕矛盾激化，都是老同志，甭出現(xiàn)不良后果，先暫停做思想工作緩緩再說。

這下子不得了了，不知哪個好事的用手機把山爺爺赤身護樹救宅的事傳到了網(wǎng)上，鬧得沸沸揚揚，山爺爺竟然成了抗拒拆遷辦的“釘子戶”！省報記者聞訊趕來了，要求采訪山爺爺，山爺爺什么也不說，只是帶記者看看挺拔魁梧的老梨樹、富有滄桑感的大門樓子老宅、老宅后邊的兩座碑，最后流著淚說了幾句：我們這些人老了，朝不保夕，只想留個念想，現(xiàn)在生活好了，老祖宗的東西不能都丟了！尤其那兩位殉國英雄的事跡要流傳下去。給后代也算是一個文化傳承！

很快省報刊登了《老革命變成了釘子戶》的文章，“......二百多年的大梨樹該不該伐？三百多年的大門樓子老宅該不該拆遷？抗日英雄、烈士墓該如何處理？老革命到底是不是釘子戶......”并配備了老梨樹、大門樓老宅和兩座先烈的石碑的圖片。

一石激起千層浪，各大報紙爭相轉(zhuǎn)刊并發(fā)了社論，到底拆是不拆，一直沒有定論！山爺爺幾個老人更是在大梨樹下形影不離，看護著老宅和大梨樹，唯恐拆遷辦鉆了空子......

三

兩列小轎車開進了村子，徑直開到了大梨樹下，車門打開了，下來幾位干部模樣的人，其中一位已經(jīng)是滿頭白發(fā)，歲數(shù)不小了，一個干部想攙扶他，被他揮手制止了。

“六十多年了，這棵老梨樹還在，不易呀！”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向老梨樹，撫摸了一把，“老伙計，我們又見面了！”

轉(zhuǎn)而那位首長沖著面前的村民們招了招手，慈祥的面容綻開了笑花，“老鄉(xiāng)們，這里也曾經(jīng)是我戰(zhàn)斗過的地方，六十多年前，我在這打過日本鬼子，打過蔣介石反動派，這里的百家飯喂養(yǎng)過我，”他用手指了指古樸滄桑的大門樓子，深沉地說，“這座大門樓子底下的老宅曾經(jīng)是我的指揮部，老宅子后面還埋著兩位殉國的英雄......”

“老山子，那位首長說在這戰(zhàn)斗過......他是誰呢？”禚老信疑惑地看了看躲在人群里的山爺爺輕聲說，“按說你該認識他，你那時是民兵隊長。”

“他還知道老宅后面的石碑......他是誰？”馬胖子也好奇的看著那位首長。

山爺爺也是好奇，那段戰(zhàn)爭歲月，村里除了自己，再者就是比自己小幾歲禚老信和馬胖子，基本沒有幾個人知道了，他凝視著那位首長，“莫非......他是......馬連長？對......是他！”

“馬......連......長......”山爺爺沖著正和村民們談話的首長，大喊一聲，由于激動聲音打顫。

“是呀，我是在這戰(zhàn)斗過的馬連長，”那首長聞聲抬起臉，在搜尋著，眼睛有點濕潤，大聲問，“是誰？是哪一個？”

山爺爺推開眾人，來到首長面前看到首長那遲疑的目光，他一瘸一拐的走了一圈，停下了，期待的看著首長。

“哈哈哈......我認出來了，你是民兵隊長小山子！”首長一邊說，一邊摟過山爺爺，熱淚縱橫，“還能見到老戰(zhàn)友！”

“馬連長，您身體還硬朗！我記得您比我大十二歲。”

“首長現(xiàn)在是中將將軍了，不再是‘連長！”隨從干部忙解釋，被將軍那威嚴的目光制止了。

“還是喊我‘馬連長親熱，是呀！我今年九十六歲了，你八十四歲了，腿腳怎么樣？陰雨天還痛嗎？”

“托共產(chǎn)黨的福，托將軍首長的福，還行！”

兩個曾經(jīng)在一起戰(zhàn)斗過的老戰(zhàn)友再次抱在了一起......

四

將軍一行人在彭書記和山爺爺幾個人的引路下，來到了老宅，看了看古樸典雅大門樓子，尤其那拱梁和雕花，還有門額題寫的：詩書傳家！四個顏色斑駁的大字，也能看出它曾經(jīng)的輝煌。又看了看大門樓下面對稱的四間老屋，將軍興致勃勃地說哪間是當年抗戰(zhàn)時自己的臥室，哪間是指揮部，哪間是通訊室......滿臉的豪情，又仿佛回到了炮火崢嶸的戰(zhàn)斗歲月;繞過大門樓底下的老宅，是一圈小竹林，簇擁著兩座墓碑。

“這竹林？我記得當時沒有吧！”將軍說。

“這是我后來種植的，護著英雄墓碑！”山爺爺忙說。

“不錯，很好！既然來了，我看看兩位老伙計！三寶兄弟、梅大哥我來看您了！”將軍虎目蓄淚，走向前去，恰巧一個中年干部從竹林里采了兩束野花識趣地遞到將軍面前，將軍接過分別放到了劉三寶和梅大虎的碑前，隨同的人也都陪著將軍三鞠躬。

“這個地方如果要拆遷，那這兩座英雄的墳?zāi)乖趺崔k？”將軍隨便的問了問彭書記。

“鎮(zhèn)黨委考慮了，準備搬遷到四十里外的烈士林園！”彭書記忙說。

“拆遷這里打算怎么規(guī)劃？”

“按規(guī)劃方案前方山邊是招商引資的環(huán)保工業(yè)園區(qū)，就是想召回出外打工的村民們，減少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共建和諧社會;右邊是廣場，老梨樹這塊是花園！”彭書記笑著說。

“是呀習(xí)書記十九大報告中指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節(jié)約資源和保護環(huán)境的國策。既然是花園，有花有草有樹，那這棵老梨樹何必要砍伐呢，二百年了，也不易呀！還有這個大門樓子，對于這個村子來說也算是個古跡了！”將軍面色沉重，“對于村民們來說往后也是一個念想！”

“就等上級批示！”彭書記笑著說。

“再者說這兩位英雄，他們?yōu)閲覓侇^顱、灑熱血，長眠于此，入土為安，何必再驚動他們呢！也可以在這里開辟一個小型教育基地！由村民們憑吊、祭掃！緬懷先烈事跡！”將軍輕聲說，“老梨樹、大門樓子老宅、英雄墓碑再加上小竹林，簡單修葺成一個獨立的小院，構(gòu)成一個愛國教育宣傳基地;把英雄事跡傳頌下去，不是很好嗎？”

“這還是我們將軍在這指揮過抗日、推翻國民黨反動派的指揮部，要保留！”馮大根忙說，“喝水不忘挖井人！”

“好！”隨同的干部和山爺爺及村民們異口同聲的贊好。

“這件事我回去和有關(guān)部門反映一下！你們等信吧”

將軍一行人上車走了，彭書記要留他們吃飯，他們婉言謝絕了，說黨有紀律。

二天后，上面來通知：老宅不拆，老梨樹不伐，墓碑不遷。并下發(fā)了一個“愛國教育宣傳基地”的規(guī)劃圖，包括：老梨樹、大門樓老宅、兩座英雄墓碑和小竹林，省雕塑學(xué)院正在雕塑一尊馬將軍的雕像，準備敬送。老宅的房間清理出來，里面恢復(fù)戰(zhàn)爭時的原貌，配備一些實物、圖片。重新布置一下，房間上標明“首長休息室”“指揮部”“通訊室”。基地管理員上面指定是山爺爺！

作者簡介：禚斌，筆名卓斌，中共黨員，大專學(xué)歷，1969年生，江蘇省邳州市。徐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長篇小說《俺村的爺們》、《禚門樓》，詩歌、散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