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中國航天之父的錢學森曾經說過:科學試驗如果次次都能成功,那又何必試驗呢?經過挫折和失敗,會使我們變得更聰明。
“長征五號”的“鳳凰涅槃”之旅,就是眼下一個最好的例證。
2017年7月,“長征五號”第二次發射遭遇失利,這則消息像陰霾一樣籠罩在國人心頭,并一度引發質疑。如今,這枚中國最大火箭歷時900多天“浴火重生”,再次出征。2019年12月27日,伴隨著一陣震天轟鳴,“長征五號”第三次飛行之旅宣布成功!
驚心動魄2小時43分鐘
早在1986年,我國就已經開展了新一代運載火箭的論證,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針對新一代火箭發動機的研究提上日程。2016年,經過30年論證研制的新一代大火箭——“長征五號”首飛成功,萬眾矚目。
然而,首飛成功的背后,也有“差一點失敗”的插曲。
胡旭東是“長征五號”首飛任務01指揮員。他至今記得,那是2016年11月3日,發射時間從原定的18時整,推遲到20時43分。其間經歷令人窒息的6次時間重置,甚至一度面臨發射任務被迫取消的考驗。
觀看發射的人們因此記住 ? ? ?了那“有驚無險”的特殊時刻,也對這枚拉開中國大運載時代序幕的火箭多了幾分直觀的認識。
時間回撥到當天17時30分,測發大廳氣氛突然緊張起來,數百名科技人員的目光一齊投向大屏——由于火箭一級循環預冷泵無法正常啟動,火箭“發燒”了。此刻大屏上顯示的溫度是238K,遠高于110K的起飛標準……
據胡旭東回憶,這時任務指揮部研究決定,如果到了19時30分,發動機預冷效果還達不到發射條件,將啟動推進劑泄回程序,取消此次發射任務。
19時28分,距離“底線”時間僅剩兩分鐘,發動機溫度降至預定值,火箭成功“退燒”。
“設定點火時間為20時40分。”胡旭東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氣。然而,即便是臨發射前的最后關頭,緊急情況卻一再發生。
20時40分,距離最后發射僅余1分鐘,胡旭東剛下達“1分鐘準備”口令,突然聽到控制系統指揮員韋康發出“中國航天史上最牛的口令”:“01,中止發射!”
“怎么回事?”這一刻,胡旭東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脫口而出問了一句。
發射前10秒,胡旭東開始倒計時計數,突然又接到韋康“請稍等”的請求。
“中止發射!”胡旭東叫停了發射程序,再一次組織排查故障原因。問題最終得以解決。
“點火”口令終于下達,火箭騰空而起。
人們歡呼的背后,包括胡旭東在內的航天人開始整理分析發射數據,他們要面對的是63萬條原始數據——這些關乎著中國大火箭下一次能否依舊“轉危為安”。
猜到了開頭 卻沒猜到結局
“長征五號”的前兩次發射任務,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一院長征系列火箭總設計師龍樂豪都在現場。第二次發射,對很多在現場的人來說,“原本稱得上十分順利”。“起飛前不像“長征五號”遙一(即第一次飛行任務,下同)那樣驚心動魄。”龍樂豪說,遙二的發射現場,最初幾分鐘“要平靜得多”“要好得多”。
他當時還在想,“這或許是有了第一次的曲折經歷,暴露出一些問題,繼而做了大量改進工作,有經驗了,心態比較平穩”。
的確,“長征五號”從文昌航天發射場第二次起飛之后,前面幾分鐘的飛行一切正常。但飛行300多秒后,問題出現了。
“突然之間,(“長征五號”)飛行曲線就不大對頭了……”在文昌航天發射場測發大廳,龍樂豪從大屏幕上看到,曲線不是按照他們預定的方向往上跑,而是在往下“掉”。
他心頭一緊:飛行曲線往下掉,就意味著火箭在漸漸失去推力,推力不夠,火箭就沒有加速度,就不能克服重力場的作用。
“那時,我預感到‘完了,這一次發射要失敗了……”龍樂豪說。
測發大廳一片寂靜。
一位在現場的測控隊員告訴記者,他們的心,就像大屏幕上的飛行曲線一樣,“一直往下掉”,很多人都默默流下了眼淚。
當晚,新華社發布了任務失利的快訊。
又是發動機 到底難在哪
2018年4月16日,國家航天局對外發布“長征五號”遙二火箭故障調查情況,其中提到,“長征五號”遙二火箭飛行至346秒時突發故障。故障原因為:芯一級液氫液氧發動機一分機渦輪排氣裝置在復雜力熱環境下,局部結構發生異常,發動機推力瞬時大幅下降,致使發射任務失利。
發動機,又是發動機,是的,這個曾一度刺痛國人的航空領域關鍵技術的字眼,這一次在航天領域成了“絆腳石”。
大火箭,自然離不開大推力,而大推力,就離不開發動機。在“長征五號”之前,我國現役火箭發動機單臺推力最大只有70噸左右,想要發射超大型航天器,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新型的大推力發動機應運而生。根據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六院黨委書記周利民的說法,經過15年不懈攻關,8臺全新研制的120噸液氧煤油發動機,被裝配在“長征五號”的4個助推器上,4臺全新研制的氫氧發動機,則在一級和二級火箭上各裝配了兩臺。
周利民有一個形象的說法,研制發動機的難度就像攀登珠穆朗瑪峰,“一些外國專家說,即使我們設計出來,我們也不可能把它制造出來。” 這其中,遙二任務出現故障的氫氧發動機,更是“難上加難”。
周利民至今記得,面對全新的發動機,研制團隊開始了夜以繼日的科技攻關,幾十種新材料、100多種新工藝一一被攻克。然而,發動機的起動成為最大的“攔路虎”。
周利民說,起動階段整個發動機處在不穩定的動態過程里,因為轉速從靜止狀態轉到幾萬轉,溫度要從低溫狀態進入到高溫狀態,我們的控制時序都是以毫秒級來控制動作的,任何一個動作配合不好,沒達到預想的結果都可能導致失敗。
最初讓研制團隊備受打擊的是,“長征五號”首飛所用的發動機樣機研制出來后,其試車結果連續4次均遭失敗:兩次起動爆炸,兩次燃氣系統燒毀。這些對整個研制隊伍、設計隊伍的信心打擊非常大,“很多人做夢都夢見爆炸的場景,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揪出“魔鬼” 消滅“敵人”
而這些,還只是中國航天人在發動機研制階段所遭遇的“痛不欲生”。“長征五號”遙二任務失利后,這些人面對的壓力變得更大,他們甚至將出現故障的發動機問題稱之為“魔鬼”。
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六院一位試驗隊員告訴記者,為了揪出“魔鬼”,消滅“敵人”,研制團隊這兩年多承受的煎熬、困苦、曲折、質疑,前所未有。所經歷的磨礪、拼搏、奮斗、攻關,也是研制歷史中罕見的。特別是那些隱藏很深的“魔鬼”,戰斗之緊張之復雜,更是前所未有。
“‘魔鬼時不時突然冒出來,蒙蔽研制團隊的視線,甚至把他們逼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無邊深淵。但研制團隊并沒有被黑暗所嚇倒,沒有被擊垮。”周利民說。
“長征五號”遙二火箭失利后,經過100余天的故障排查與定位,以及180余天的試驗驗證,失利的原因終于確認。此后,根據故障調查的結論,研制團隊對芯一級氫氧發動機進行了設計改進,從結構、材料和工藝等方面都采取了相應的改進措施,提高了對飛行環境的適應性。
故障原因找到了,查明了,也改進了。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順利。
然而,新問題又來了。
歸零過程 一波三折
2018年11月30日,改進后的芯一級氫氧發動機,在長程試車過程中出現問題。
這一次航天人反應更快,根據故障原因,研制團隊對發動機的局部薄弱環節進行了改進,提高了結構的動強度裕度。
2019年3月29日,發動機試車故障的歸零工作及改進驗證全部完成——兩次長程試車驗證順利通過,第二次的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但很快,他們就迎來了第三次“遭遇戰”。
2019年4月4日,在“長征五號”遙三火箭的總裝工作進入到最后階段時,一臺用于后續任務的芯一級氫氧發動機,在試驗數據分析過程中,出現了“異常振動頻率”。
真可謂一波三折,再次驗證了那句話:科學探索的道路從來不是坦途。
“不帶一絲疑慮上天!”總設計師李東說,研制人員順藤摸瓜,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發動機局部結構,對復雜力熱環境非常敏感,容易引起共振,一旦激發,不易衰減。
2019年7月,研制人員完成了對發動機的結構改進,并完成了十幾次大型地面試驗。至此,困擾“長征五號”兩年多的發動機問題,終于排查完畢。
根據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一院的統計,“長征五號”從2017年7月2日遙二失利,到2019年12月27日遙三發射成功,歷時908天,累計進行了40余次關鍵技術試驗。
908個日夜,無數次跌倒后又重新爬起。而最大的“硬骨頭”——氫氧發動機,也在兩年多時間里完成了鳳凰浴火、涅槃重生。
按照龍樂豪的說法,900多天,這樣的間隔時間——超出了任務失利后再進行后續飛行的周期,在長征火箭的歷史上是屬于比較長的,他印象里甚至還沒有間隔這么長時間的“歸零”。
如今,“長征五號”終于打贏這場“翻身之戰”,它也成為中國航天2019年最具標志性的事件。
(摘自《中國青年報》 邱晨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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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征五號”遙三運載火箭發射成功的意義
“長征五號”運載火箭是我國運載火箭升級換代的工程,作為我國首型大推力無毒無污染液體火箭,創新難點多,技術跨度大,復雜程度高。火箭采用全新5米芯級直徑箭體結構,捆綁4個3.35米直徑助推器,總長57米,起飛重量約870噸,近地軌道運載能力25噸級,地球同步轉移軌道14噸級,地月轉移軌道運載能力8噸級,整體性能和總體技術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長征五號”遙三運載火箭發射試驗的成功,意味著我國具備發射更重的航天器,或將航天器送向更遠的深空的能力,是實現未來探月工程三期、首次火星探測、載人航天等國家重大科技專項和重大工程的重要基礎和前提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