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我很多

他躺在病床上，我給他讀海桑的詩：

打我記事開始，爺爺就是個老頭

他那么老，好像從來不曾年輕過

他那么老，好像生來只為了做我的爺爺

可我從未認真想過他有一天會死

我總以為，一個人再老，總可以再活一年吧

然而有一天他還是死了

就像土垛的院墻風雨多了

總有一天會塌下來

沒了

完了

他的一生我也知道得很少

他說過一些，我記不大起來

就像他愛我很多

我只是喊他爺爺

我哽咽著念完，任由眼淚滴在書上。

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當時，爺爺是村官，有一天失魂落魄地回來。奶奶一邊做飯一邊不停地嘮叨他：“別人當官都往家里帶東西，家里都有錢，就你和他們不一樣，現在好了，被革職了吧。”爺爺不吭聲，坐在門檻上不停地抽煙。

奶奶嘮叨完走了，爺爺說：“陪我出去走走吧。”我點點頭，跟在他后面走。爺爺開始絮絮叨叨，邊走邊說：“爺爺是不是很沒用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悶悶回了句：“不是。”爺爺又繼續說：“我不是沒有收過別人東西的，一開始收過別人送來的一瓶酒，可我當夜躺在床上心里難受，整宿睡不著，又送了回去。后來就再也沒有收過別人的東西。”

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顧自地說著：“不是他們開了我，是我開了他們，是我不和他們干了，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做一個為人民謀福利的人，要做一個為人民服務，對人民有用的人。”我看見爺爺眼中有淚光閃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轉了一會兒，到了家門口。爺爺說：“你先回家吧，我再走走。”他不等我回答就轉身走了。我怔怔地看著他落寞的背影，被夕陽拉得好長好長，眼眶不知怎么就紅了。

我一點點長大，爺爺突然就病了，沒能熬過那年冬天。

爺爺的葬禮來了很多人。有人哭，有人吵，有人鬧。我恍惚待到晚上，大家都去吃飯了，我坐在爺爺旁邊。大伯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陪我給爺爺燒紙。他突然說：“這一別就是一輩子了，心里疼不疼？”我沒說話，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落在紙上。

后來舉家搬遷，我整理小時候的衣服時，看到上面寫著爺爺的電話號碼和家的地址，還有一句話：“如果你是人販子，求你把她賣到家里來，這是我的命，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奶奶怔了怔，感慨地告訴我，爺爺那段時間看了很多小孩被拐賣的新聞，害怕我被人拐走，找鄰居幫忙寫了這個字條。我握著字條，泣不成聲。

再也不會有人守在家門口笑瞇瞇地問我晚飯吃什么，再也沒有人跟我說“爺爺沒上過學，看著你出息我就知足了”。那個和藹慈祥的老頭，再也不會出現了。

恍惚間，耳邊傳來歌聲：“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還伴隨著說話聲：“丫頭回家了啊，今天做了你愛吃的雞丁。”“爺爺我今天新學了一首詩，我念給你聽。”“爺爺不懂詩。”“沒關系，這首你肯定懂。”“丫頭，要做一個為人民謀福利的人，對人民有用的人。”

有個人愛我很多，我叫他爺爺。

楊楠楠：江蘇省睢寧高級中學高一（6）班學生

指導老師：李剛

編輯 張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