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
面對苦難,我們可以用藝術、哲學、宗教的方式尋求安慰。在這三種場合,我們都是在想象中把自我從正在受苦的肉身凡胎分離出來,立足于一個安全的位置上,居高臨下地看待苦難。
藝術家自我對肉身說:你的一切遭遇,包括你正遭受的苦難,都只是我的體驗。人生不過是我借造化之筆寫的一部大作品,沒有什么不可化作它的素材。我有時也許寫得很投入,但我不會忘記,作品是作品,我是我,無論作品的某些章節多么悲慘,我依然故我。
哲學家自我對肉身說:我站在超越時空的最高處,看見了你所看不見的一切。我看見了你身后的世界,在那里你不復存在,你生前是否受過苦還有何區別?在我無邊廣闊的視野里,你的苦難稍縱即逝,微不足道,不值得為之動心。
但正在受苦的肉身忍無可忍了,它不能忍受對苦難的貶低甚于不能忍受苦難,于是怒喊道:“我寧愿絕望,不要安慰!”
一切偶像都沉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