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蓉
母親一直是位特立獨行的女性,許多觀念走在了眾人的前面。
她與父親在20世紀70年代結婚,婚后經濟實行AA制。母親因弟弟妹妹弱,一直將照顧娘家視為平生最大責任,卻又不愿意被人說用了夫家的錢來補貼娘家。
剛結婚時,她就和父親約定好:小家庭的支出,每人各出一半,其余的由各人自主支配,不得過問干涉對方。
這樣的AA制他們實行了一輩子,很是到位。比如,我們家只姐姐和我兩個女孩兒,出嫁時父母開始預算嫁妝,準備著每位女兒給5萬元。90年代末,5萬元不算少,小城普通人年收入只在1萬元左右。如果用來買房,也夠買一套小點的兩居室。

因姐姐隨父親姓,我隨母親姓,最終姐姐出嫁時是父親出了3萬、母親出了2萬元;到了我,則是父親出了2萬、母親出了3萬元的嫁妝。真是AA制得很清楚。
以這樣的理念,父親母親共同生活了一輩子。人人都說我的母親能干,只是過于理智。她確實與一般的女性不太一樣,人長得極漂亮,卻沒有女性的嬌氣和示弱之狀。何時何事,她總是想著法子自己去解決,精神上很強大,體力上也不怕吃苦。
讀到小說《飄》,總覺得母親與郝思嘉有些像,一樣的充滿活力,一樣的永不言敗。當然,母親可不怎么愛看小說,她不是耽于幻想的人,現實生活給她出的難題已經夠多。
越到人生的后半幕,生活越會顯出嚴峻的一面。父親重病住院三年,母親全力照顧,沒有請過一天的護工,AA制得很徹底,說到底,她的責任心又比誰都重。
父親去世后,有人勸她再找個老伴兒,母親對這樣的建議從未考慮:“難道我是無事做,再找個老伴兒來服侍嗎?”我們能夠理解她這些年的疲倦,也理解她對于親密關系的想法與他人不同。
說到自己的養老,她也很有想法,早就講“哪一天我老了,就住養老院”。作為子女,這樣的話只是聽聽而已,并不會當真。
不久前,她卻真的為自己買下了一套養老房。這套房子,她看了后很滿意,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就付了定金。因為首付不夠,一度建議以我的名字、用我公積金賬戶上的錢來購買。我倒也想這樣,只是當時也在換房,想了想,還是建議母親以自己的名字買,然后幫著她一起付了首付。
母親獨立了一輩子,該有一間自己的養老房。房產證上的名字是誰,以母親要強的性格而言,住起來的感覺肯定不一樣。
買好房之后,母親很是高興,那天就帶著我們去轉了轉。環境確實不錯,有山有水,推開窗就是一大片湖,遠處的小山煙色如黛。
母親向來愛熱鬧。這個養老公寓實際上在一個度假區里。節假日來游玩的人很多,特別是小朋友多,十分歡鬧。母親不喜歡一般養老院里的孤單寂寞,說只有老人們面面相對,未免凄涼。這里這么熱鬧,很合她的性格。她宣稱這里什么設施都很齊全,當地的三甲醫院在此派駐了分診醫院,如果身體不適,她在房間內一按鈴就可以獲得適當的照顧。
處處都顯得很完美。唯一遺憾的是,目前母親還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住她的養老房。生活仍然像個陀螺,她的時間排得滿滿的。每周只能有那么一兩天的時間,她坐上公交車,換乘三趟,跨越五六十公里的距離到她的養老房來坐一坐,看看悅人的湖光山色,再與她新交的朋友聊聊天。
坐上最后一班車,頗為不舍地離開。倒不用擔心她的體力和腦力,她最近頗為自豪的一件事是為了幫朋友的忙,一天內來回坐了12趟公交車,辦成了。70歲的母親為自己買好了養老房,雖然面對生活她至今還不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