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最初在庭院里種下這株芒果樹時,我把它當成娃娃一樣悉心照顧。澆水、施肥、除蟲。它茁壯成長,愈長愈高,愈高愈壯。一般來說,芒果樹三五年便可結果,可是,這樹,種了六七年還沒有“妊娠”的跡象。
漸漸地,我對它不聞不問,它從我生活里淡出、淡出了。
沒人照顧,它自求多福;餐風飲露,吮吸陽光,繼續向上躥長。
長長長、長長長。
長到十多米高時,出其不意地結出了累累的果實,一串一串沉甸甸地掛在瘦瘦的枝丫上。
果子結滿枝的這一年,它已經15歲了。
樹太高了,正尋思應該如何把果子采摘下來時,野猴卻把這樹化為“花果山”。它們成群結隊爬上去,又采又啖,一片喧嘩。果子是大地奉獻給人間的精華,人猴共嘗,原是無可厚非的,然而,惹人生氣的是,猴子暴殄天物,每個芒果只咬一口便棄如敝屣,弄得滿地狼藉,螞蟻麇集。
“我連一個芒果都還沒有嘗到,它們卻已糟蹋了半數。”我生氣地想道。
拿了一根帶鉤的竹竿,瞎忙老半天,夠不著,頹然放棄。
當天傍晚,又看到落滿一地的芒果,都是被猴兒啃吃了一口的。我在清理的過程中,驚喜地看到一個完好無損的,揣想是猴兒采得太多,兜不住,掉下來的。
急巴巴地剖開來吃,才吃一口,我便張口喊救命——那個酸啊,使我的五官和五臟都擰成一團。
掙扎求存的芒果樹,最終以自己的“語言”說出了心中的感受。
最可憐的是猴子,賴以生存的叢林被城市開發商一寸一寸地蠶吞了,不得已,轉而到私人庭院來覓食。果實酸得它們齜牙咧嘴,可是,為了果腹,不得不吃。吃一口,受不了,丟;然后,再吃、再丟。吃吃、丟丟,一試再試,為的是想尋覓一個味蕾的春天——它們不知道,它們吃的其實是芒果樹的“怨言”——既是累積多年的“怨言”,又怎么可能蘊含甜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