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厚文
在中國共產黨的歷次全國代表大會中,七大的籌備時間是最長的。早在抗戰爆發之初,中國共產黨就提出要準備召開七大,但1945年4月七大正式召開時,抗戰已臨近勝利,其籌備過程幾乎與八年抗戰相始終。籌備時間如此之長,與七大曾經五次延期有著直接關系。
1940年春:七大第三次延期
1939年雖然七大沒有如期召開,但它的籌備工作并沒有中斷或者停止。在中國共產黨的議事日程上,七大的籌備始終是一項重要工作。在中央書記處會議和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都討論過召開七大的問題。在1939年8月16日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七大的籌備工作取得了重要進展。這次會議決定:各地選出的七大代表1940年1月15日前到達延安;毛澤東在七大作政治報告;周恩來作副報告即統一戰線工作報告。
差不多在此前后,召開七大的具體時間也確定了下來。這次政治局會議開過以后不久,周恩來即離開延安,經甘肅、新疆前往蘇聯莫斯科治病,并向共產國際匯報工作。在蘇聯期間,他為共產國際撰寫了《中國問題備忘錄》,其中介紹了七大的準備工作,提到中國共產黨準備在1940年3、4月間召開七大。這個時間應該是周恩來離開延安前,中共中央政治局開會時集體做出的決定。
另有一些材料表明,1940年春中國共產黨確曾緊鑼密鼓地準備召開七大。這年2月下旬,周恩來和任弼時等人從蘇聯啟程回國,于3月下旬到達延安。他們的歸來,使七大的召開具備了一個重要的條件。當他們還在歸國途中的時候,毛澤東于3月10日致電朱德、彭德懷,告以“恩來已回,七大快開”。他們到達延安以后,毛澤東又于4月2日致電彭德懷,告以“恩來、弼時25日到延,七大決定快開”。這些電報意在催促朱德、彭德懷早日從華北抗日前線返回延安參加七大。此外,毛澤東還分別致電彭德懷和新四軍領導人項英,要求八路軍出席七大代表“及時安全到達”延安,“新四軍代表盡可能渡江速來中央”。為了參加七大,朱德于5月從太行前線回到延安。
中國共產黨曾經準備于1940年春召開七大,是一個為過去的黨史研究所忽視、但實際上值得重視的重要史實。毛澤東寫于1940年1月的《新民主主義論》,提出和構建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核心內容,是民主革命時期毛澤東所寫文章中最重要的一篇。從時間上看,這篇文章的寫作與七大曾經準備于1940年春召開是存在關聯的。如前所述,1939年8月16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毛澤東在七大作政治報告。因此,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毛澤東寫作《新民主主義論》的動機之一是為七大的政治報告作理論準備,或者,《新民主主義論》本身就是準備于1940年春召開的七大政治報告的一部分。
但是,1940年春,七大又一次沒有如期召開。其原因,一是一些準備工作沒有完成。這些準備工作包括:(1)會場的準備。當時連開會的會場都沒有準備好。(2)七大代表資格的審查。這項工作當時也沒有做。(3)七大各種文件和材料的準備。這方面的工作當時做了一些,但遠沒有完成。正因為這些準備工作沒有完成,剛從蘇聯回到延安不久的任弼時從5月起,受命主持七大的籌備工作。此后,七大的籌備工作有了專人負責和領導。在任弼時的主持下,七大后續的籌備工作就是從上述三個方面進行的。
二是當時國內的政治形勢日趨險惡。蔣介石及其領導的國民黨為了阻止八路軍、新四軍在敵后的發展壯大,加緊實施反共政策。1939年底至1940年春的第一次反共高潮被挫敗后,他們并不善罷甘休,而是醞釀發動第二次反共高潮。在長江中下游地區堅持抗戰的新四軍處境日益困難。這種政治形勢要求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必須把主要的注意力集中于處理急迫的國共關系以及八路軍、新四軍的生存發展問題。事實上,在整個1940年,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的工作重點主要是兩個:一是與蔣介石國民黨談判如何處理國共關系;二是領導開辟和發展華中根據地,為八路軍、新四軍拓展生存發展的空間。正因為如此,周恩來回到延安以后不久,就在5月10日(或11日)離開延安前往重慶,主持中共中央南方局的工作,一方面和蔣介石國民黨進行談判,另一方面處理新四軍存在的人事關系及發展方針、發展方向的問題。而劉少奇在整個1940年,都以中共中央中原局書記的身份坐鎮華中,直接領導和指揮八路軍、新四軍開辟華中根據地。在這種情況下,1940年春召開七大從時機上說也不合適。
1941年5月1日:七大第四次延期
1940年春七大第三次延期以后,中共中央重新決定了七大的開會日期,這就是1941年5月1日。這個時間應該是1940年底或1941年初確定的。1941年2月21日,毛澤東與任弼時致電在重慶的周恩來:“七大代表已到齊,只待你回,擬五一開會,不便再延,請你估計有無回延可能,并準備何時回延。”這里所說的五一開會即是指七大。此后不久,中共中央政治局于3月12日召開會議,議題之一便是七大的準備工作。關于七大的議程,會議初步確定由毛澤東作政治報告,朱德作軍事報告,周恩來作組織工作報告,準備形成三項相應的決議,并由劉少奇發表職工運動的演講。為了加強大會秘書處的工作,會議還任命任弼時為大會秘書長,王若飛、李富春為副秘書長。會議要求五一前完成七大的各項準備工作。由此也可看出,當時中共中央的確是決定于1941年5月1日召開七大,并為此在進行緊張的準備。
但1941年5月1日,七大仍然沒有如期召開,而是第四次延期了。這一次的延期,直接的原因應該是被安排在七大作報告和演講的兩個重要領導人劉少奇和周恩來沒有能夠及時返回延安。當時劉少奇正在華中地區領導中共中央華中局和新四軍的工作,而周恩來則在重慶與蔣介石國民黨就國共關系的有關問題進行談判。4月26日,毛澤東曾致電周恩來,要他在與蔣介石談判時提出要求,派飛機送他回延安參加七大。但由于當時國共關系有一系列棘手的問題需要處理,因此周恩來無法抽身回延安。在劉少奇和周恩來不能與會的情況下,七大的延期就不難理解了。
然而,在這一次延期之后,七大的召開時間不斷地往后推延,主要的原因則是在此之后不久,毛澤東和中共中央決定在全黨發動整風運動。1991年11月7日,胡喬木在一次談話中,回答七大為什么籌備時間較長這個問題時說:“最初一個主要的原因是戰爭,后來不是戰爭,主要的原因就是整風,就是要研究歷史問題,把歷史問題研究清楚了才能開。”他這段話中所說的“后來”,即是指1941年5月1日以后七大的延期。而在此之前的三次延期,按照他的說法,主要原因是戰爭。他所說的戰爭,當然既包括對日抗戰,也包括同國民黨頑固派的摩擦與反摩擦的戰爭。這與本文前面的分析是基本一致的。
整風運動的發動與七大的籌備工作有著密切的關聯。如前所述,七大的籌備工作之一是準備各種文件和材料,其中包括搜集六大以來黨的歷史文獻。這項工作原由任弼時負責,中央要求于1940年11月底完成。但搜集六大以來文獻的工作進展得很不順利,于是中央后來決定改由中央秘書處承擔六大以來文獻的搜集工作,并由毛澤東負責督促與審核。中央秘書處每搜集到一份文獻,都要交他審核,審核完畢后才送印刷廠排印。
毛澤東審核六大以來歷史文獻的工作,前后進行了好幾個月。在此過程中,他發現在30年代前期中共中央領導機關下發的不少決定、命令和指示中,存在著嚴重的主觀主義和教條主義的錯誤,這些錯誤不是個別的、孤立的、偶爾出現的,而是前后一貫的,形成了一條比以往歷次“左”傾錯誤路線更完備的新的“左”傾路線。這條錯誤路線流毒全黨,幾乎斷送了黨、紅軍和中國革命。問題的嚴重性在于,對這條錯誤路線,當時全黨缺乏必要的反思和正確的認識,有些黨的高級干部甚至根本否認存在過這樣一條錯誤路線。他認為,這樣一種思想狀況不徹底改變,七大不可能成功召開。怎樣改變這種思想狀況呢?他覺得有必要在黨的高級干部中開展一個學習和研究黨的歷史特別是六大以來歷史的活動,以明辨是非,提高高級干部的思想覺悟,進而達到全黨思想的統一。于是,在1941年9月的一次中央會議上,他提議選編六大以來的歷史文件,供黨的高級干部學習與研究黨的歷史之用。中共中央同意了他的這一提議,隨后不久確定了六大以來文件選讀篇目70篇。12月正式印制了《六大以來》匯集本。它們成為整風運動的主要學習文件。從1942年上半年起,一場以反對主觀主義以整頓學風、反對宗派主義以整頓黨風、反對黨八股以整頓文風為主要內容的整風運動,在延安和各地的黨組織中普遍地開展起來。
整風運動原打算1943年4月底結束,但這年4月3日,中共中央發布《關于繼續開展整風運動的決定》,提出在有些地方,由于領導干部不認識整風的深刻意義,故整風運動還沒有取得成績,在部分機關、學校、部隊則運動尚未深入,因此決定“從1943年4月3日到1944年4月3日,繼續開展整風運動”。整風運動進行了兩年左右的時間,七大的召開時間也跟著不斷地往后推延。
1944年2、3月間:七大第五次延期
隨著整風運動的順利進行,召開七大所需的各方面條件逐漸成熟,召開七大也重新提上了黨的議事日程。1943年7月16日,周恩來、林彪在同國民黨蔣介石談判后從重慶回到延安。此時,黨的重要領導人包括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等,已齊聚延安。在周、林回到延安后的第二天,即7月17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召開會議,決定向中央政治局提議在八至九個月內召開黨的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并決定通知彭德懷、聶榮臻、薄一波、呂正操、朱瑞等八路軍和華北各抗日根據地的重要領導人來延安參加七大。中央政治局在8月2日開會同意了這一提議,并決定準備于1944年2、3月間召開七大。從前述《關于繼續開展整風運動的決定》看,這個時間正好是整風運動臨近結束的時間。
1944年2、3月間召開七大,這是中共中央就七大的召開時間第五次做出決定。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通知彭德懷、聶榮臻等人來延安參加七大時,曾特別要求“來延諸人交代職務后即行動身,近者九月內,遠者十月內,到達延安參加預備會”。這說明,在1944年2、3月之前,中共中央還預留了幾個月的時間準備召開七大的預備會。
但是,在1944年2、3月間,七大又沒有如期召開,而是第五次延期了。照理說,這時整風運動已經基本結束,召開七大的其他條件也已基本具備,為什么仍然不能如期召開呢?對此,在現已出版的各種黨史文獻和黨史著作中都找不到正式的解釋。其原因應該是多方面的,但主要的原因應該與起草《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有關。
前已述及,整風運動的主要目的是要通過學習和研究中國共產黨的歷史,特別是六大以來的歷史,搞清楚黨的歷史上的路線是非,以統一全黨思想,為七大召開創造思想條件和組織條件。應該說,通過1942年、1943年兩年左右的整風運動,這一目的基本達到了。但是,到了1944年2、3月間,黨的歷史問題的研究尚有一項重要的工作沒有完成,這就是在對黨的歷史問題作出結論的基礎上,起草一個決議草案,以提交七大通過。這項工作的進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和決定了七大的召開日期。
《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起草工作是從1944年5月開始的。5月10日,中共中央書記處開會討論七大的準備工作,決定組織黨內歷史問題決議準備委員會,由任弼時負責召集。此后,任弼時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夜以繼日地起草了《檢討關于四中全會到遵義會議期間中央領導路線問題的決定草案》。《決定草案》以毛澤東為1941年9月至10月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起草的書面結論草案(題為《關于四中全會以來中央領導路線問題結論草案》)為基礎,吸收了其中一些重要的內容和理論觀點,同時總結了整風運動中黨內研究歷史問題得到的很多新認識。這即是《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初稿。由于這一決議牽涉到黨的歷史上很多重大問題的是非,稍有不慎,即會影響黨的團結,因此為慎重起見,初稿完成后,在任弼時的主持下,又對這一決議在各種范圍內(主要是在黨的高級干部和七大代表中)進行了反復的討論和征求意見,并進行了多次修改。其中,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秘書的胡喬木進行了第一次修改,任弼時在胡喬木的修改稿上又修改過三次,然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張聞天在任弼時修改稿的基礎上進行了一次全面修改。毛澤東拿到張聞天的修改稿后,又在黨的高級干部和七大代表中反復征求意見,進行了六次修改,并將原來的標題改為《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一決議從由任弼時起草初稿到最后由毛澤東定稿,歷時將近一年。
在起草和修改《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于1944年5月21日至1945年4月20日在延安召開了擴大的六屆七中全會,為七大的召開做準備。這次會議之所以史無前例地開了11個月的時間,與《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在一些細節上糾纏過多,遲遲不能定稿是有關系的。由于《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草案討論和修改的時間過長,影響了七大的召開,使得聚集延安參加七大的各地代表不能及時回去工作,而當時抗日戰爭已臨近勝利的前夜,因而一些高級干部提出《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草案討論和修改的時間不能拖得太長,要盡早召開七大。在1945年2月18日召開的中共六屆七中全會主席團會議上,朱德就呼吁:七大要早開,開了,人好出去工作。各地的歷史問題討論可以先搞個草案,交七大參考,有些爭論也容易解決。鑒于《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草案的討論和修改已經曠日持久,為了避免在七大上因為討論歷史問題而延長會議的日程,因此六屆七中全會在1945年3月31日開會時,決定改變七大原定的議程,《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不再提交七大討論和通過,而改由六屆七中全會討論通過。這樣,在1945年4月20日召開的六屆七中全會最后一次會議上,《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基本通過,個別的修改委托給七屆一中全會,從而為七大的召開完成了最后的準備。
《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通過以后的第三天,即4月23日,先后五次延期的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終于在延安開幕。由于進行了長時間的籌備,特別是進行了全黨整風運動,對黨在歷史上的路線是非進行了研究和總結,統一了全黨的思想,從而使得七大開成了一次成功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成為黨奪取新勝利的光輝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