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麒凌

“這很好啊!我也可以賺錢幫他交學費嘛!”雪石拍手道, “我等一下就打電話告訴他!”
話音剛落,小可拿了封信上來:“雪石,你的信!”
雪石瞄上一眼,先羞了:“周轉呢,他給我寫情書呢,他還從來沒給我寫過情書呢!”
寄出了信,把難說的話都寫在上面,周轉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然后接連幾天,他關機,躲到東平漁港的同學家里釣魚。
對不起,雪石,你年輕,又那么美,理應有更好的選擇,時間會幫你忘了我、忘了一切的。他在東平的海邊默默地想,心里也陣陣地難受。
周轉在四天后的夜里回家,黑暗里乍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在大門旁邊蹲著。
他嚇了一跳,原來是雪石。
她熱切地撲了過來,伏在他胸口。周轉感到胸前又熱又濕,她哭了,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做錯了什么?你不要我了?你怎么不要我了?
“我等了你四天,從早上到晚上。你媽媽好像不認識我了,他們說你上廣州了,我多怕啊,我怕死了!”
周轉心慌意亂,又怕別人聽見,只能生生推開她,小聲說:“雪石,你清醒些,清醒些,我必須離開你,這是為你好,你那么美,那么好,我沒有條件讓你享福,你該找個更好的人,有事業有錢又愛你……”
“我誰都不要,我只愛你!全世界我只看見你一個,我愛你。
我喜歡你,我跟著你,一輩子,咱們不是說好了,拉了鉤的,大海做證!你忘了嗎?你怎么能忘了?”
“雪石雪石,你清醒些,我配不上你,你不適合我,在一起以后不會幸福。”
“我知道我不好,你生我的氣,我改,行不行?你要我干什么,我都干,行不行?”
“雪石,你的性格不是我要的那種。”
“我改好嗎?以后你讓我剝蝦就剝蝦,讓我笑就笑,讓我討好就討好,行不行?”
“唉!不是這個問題,你知道嗎?我不能繼續愛你……”
“可是你說過的,一輩子愛我,大海做證的,我們都已經那樣了,你怎么……”女孩子說不下去了,她的臉浸在眼淚里,水汪汪的。
周轉又煩又亂,他看見樓上不知哪個窗戶亮了燈,不想糾纏下去,于是軟了聲調:“好啦,好啦,多晚了,我累了,你也累了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找個旅館住一晚,明天再說吧。”說完又不禁給她擦擦眼淚。
雪石終于破涕為笑。
吃夜粥的時候,雪石狼吞虎咽,她也許幾天都沒有吃什么東西了,周轉心里一陣辛酸。
“周轉,我沒和老秦走,她們不放心我,我說你在家里等我。”
他倆走在深夜的大街上,雪石小心地鉤住周轉的手,低低地又說了一句:“周轉,我爸媽不要我,我最親的人只有你了。”她舒了口氣,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周轉覺得重,真重,他只想逃,快快地,遠遠地。
早上七點的車,周轉匆匆忙忙帶著行李上車。
車開了,他松口氣,望向窗外,卻猛然看見雪石,凌亂著頭發, 在來往的人潮中,又是著急又是可憐地張望尋找,有人故意去沖撞她,她不懂得保護自己,被撞了幾個趔趄,又慌忙扶著墻站穩。
車越開越快,周轉忍住不看、不想,把一切都丟在背后。
回到學校,一切就好像是汽車駛過的聲浪,遠得像是一個夢。
這天午后,幾個師妹上來打拖拉機,其中有一個叫吳豫的,聽說老爸是省宣傳部的副處,喜歡笑,咯咯咯,像個小母雞。
周轉存了心思,說要給她們看手相,看看她們的桃花運。
宿舍里的哥們兒笑他:“什么時候學會了這招?是不是專門騙女孩的手捏來捏去的?”
女孩子們就誰也不肯給他看了,而周轉的心,被梗了梗似的,好一陣子安定不下來。
這時傳達室說周轉有人找。
周轉下來,倒吸一口冷氣,雪石還是找來了。
她如此消瘦、弱小,眼睛太大,臉太尖小,但無損于她驚人的美,尤其是,亭亭立在樹下,微風過處,像帶露的小小的百合。
“雪石!”周轉叫了一聲。
那孩子竟然勉勉強強地笑了笑,雖然眼淚在眼眶里已經撐不住了。
“我……上午到的,在你們學校的招待所住。”她小小聲地說,“我來看看你,好想你了……”
周轉的心軟了,這時樓上的師妹們下來了,嘰嘰咕咕地神秘笑著經過,吳豫笑得最響,她的笑令周轉剛剛軟下來的心煩躁起來。
他沒好氣地說:“你還來找我干什么?不是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嗎?”
雪石汪著眼淚看他:“周轉,我把脾氣改好行嗎?我想跟著你……”
“你別跟著我,跟著我運氣壞透了!”周轉不耐煩了,突然心念一動,惡毒地說,“你改什么都沒有用,因為你是斷掌,生下來就沒有生命線、事業線、感情線,女人斷掌守空房,克夫又敗家, 這是命,命是改不了的!”
他一口氣說完,抬頭看看雪石,有點后悔。
那孩子的臉煞白煞白,也不哭,也不響,仰著頭,硬生生地背了身子就走,周轉叫她,不回頭,堅決不回頭的樣子,越走越快, 快得周轉跟不上,只好嘆著氣停下來。
對不起,雪石,不這樣,你不會死心,周轉心里說,他這一天一夜過得不好,惴惴地擔驚受怕。
次日他逃了課去招待所找雪石,一問,服務員說昨晚有個很美的女孩子用刀割手,送進附屬醫院了,流了很多血。
那么剛烈的性子,雪石,你又怎么可以這么傻呢?
周轉心急火燎地奔去附屬醫院,一間間地去問,護士說是有這樣一個病人,但是今天一早自己走了,傷口還很嚴重呢!
這是他知道的關于雪石的最后的消息了。
他后悔,也恨,還擔心,還怕,雪石,你還在嗎?還好嗎?是不是愛極恨極痛極怨極絕望極,然后又怎樣呢?他不敢想,卻時刻不能安寧,雖然,十年已經過去了。
十年已經過去了,研究生畢業,在政府部門混個小職務,周轉也就是這樣了。
有年夏天,女子十二樂坊走紅,大幅的宣傳海報鋪滿了整個城市,有一張,真的,十二個女子真的在海灘上演奏,藍色的海,紅色的衣,有個彈琵琶的,竟有些像錦繡,很美。可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雪石美,雪石,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