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麒凌
八月里周轉回了趟海陵,也順便去了南澎島。
南澎不再是當年的荒島,每隔十分鐘,就有一班渡輪對開,島上有亞洲最大的海上樂園,聽人說,新加坡商人投資興建的情人碧波度假村,也在熱火朝天地破土。
海沒變,濤聲沒變,周轉登上高高的燈塔,太陽不是很曬,但他不睜開眼睛。
然而年華已變,心境已變,人已變。
腳下有幾個男女,說笑著爬上來,他們的漢語不是很純正,看樣子像是僑胞,幾個人興致不錯地對島上的地勢指手畫腳。
周轉低著頭想離開,和那些人擦肩的時候,不知為何他抬起頭看了一眼。
正好碰上一雙清凌凌的大眼睛正在看他,他有點暈,不是因為這酷暑的日頭,是這眼睛,這眼睛是——
“周轉?!蹦桥藛舅?/p>
只是輕輕一聲,卻如石破天驚。
是雪石嗎?又分明不像,他定在那里,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她的短發輕俏干練,染成時尚的淺紅色,身上是黑色的休閑裝,右腕上一串碧綠的玉珠,襯得手臂越發瑩白圓潤。
周轉只期期艾艾,說不出話。
一個男子馬上說:“俞總,你們聊,我們去那邊看看?!?p>
雪石笑笑,淡定從容:“我的老朋友周轉,十年前還是他第一次帶我來這兒的呢!”
談話沒有想象中的艱難。
他不認識她了,這是另一個人,嫻雅,自信,圓熟,迷人。
好像昨天才話別的老友偶然撞見,隨意地拉起家常細務,好幾次周轉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往事認錯了人。
雪石很健談,她現居新加坡,這次回來是因為公司在南澎投資興建度假村。
她是去年才升職副總的,因為對國內情況比較熟悉,這個項目親自跟。
雪石的電話在響:“我兒子,才學說話,他很黏人?!彼π?,背轉身,聲音溫柔地低低說著。
海風很大,吹得兩人衣帶紛飛,周轉想起當年,雪石的長裙飄飄。
這很好,她現在很好,這樣的結局很好,十年的抱愧不安,他可以放心,釋然了。
他看到雪石含笑掛了電話,抬起右手抿著頭發,不禁前進了一步關切地說:“這么美的玉珠,能遮住傷痕吧。”
雪石不解:“什么,我這里沒有傷痕?。俊彼阎樽油氏?,抬起手腕。
“當年你不是為我割腕自殺,這么多年我好擔心好后悔。只是你怎么可以這么傻?”
雪石怔了怔,明白過來,卻忍不住仰頭笑了半天:“沒有,沒有,我沒有為你自殺——”
她停住笑,目光清炯地望著周轉,慢慢地張開自己的右手:
“傷痕在這里,但這不是傷痕,是我改變的命運——”
那小巧白凈的手掌,那深紅的斷掌紋外,是上下兩條突起的刀痕,粗、重、深、紅,像隆起的兩縱山脈,蜿蜒前行,各自展開。
那里刻著最驚心動魄的生命和愛情。